董阡陌疑惑,宋氏当着董太师的面前扔汤姨娘的药碗,又一副要跟汤姨娘大打出手的架势,这不是上赶着找耳光抽吗?她这样冲动胡闹的目的何在?
董阡陌深深明白,宋氏是一条成精的美人蛇,若说她不是有所图谋,白白去挨董太师这一脚,那就实在颠覆了过去七年里,宋氏一贯老谋深算、损人利己的好算盘了。
董阡陌摇头,这是绝不可能的。
宋氏吐这口血,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重,连女子最看重的容颜都弄伤了。照她的个性,她一定会尽全力将能拖下水的人统统往下扯,其中可能也有董阡陌。
但劝架还是要继续劝的,谁让董阡陌是太师夫妇俩最懂事的乖女儿呢。
“父亲息怒,”董阡陌轻声劝解道,“母亲不过是一时想不开,才会跟未出世的弟弟吃醋呢,你怎能说不让母亲管家呢?母亲把咱们家打理得多好,全家上下没人会说个‘不好’。”
董太师冷笑:“是没人敢说吧,你母亲如此不能容人,在她之下的那些人有谁敢说她的坏话!”
董阡陌道:“哪有此事,再不会有这样的事,父亲多虑了。”
董太师瞟一眼纯真善良的四女儿,出其不意地问:“上次晚膳,你用的那碗燕窝粥是甜的还是苦的,你可敢把实话当众说出来?”
董阡陌不由呆住了,她躲避着董太师的目光,迅速低下头去。实话么,自然是苦得不能再苦了,你的二女儿亲口尝过的,太师。
董太师叹一口气,摇摇头。
宋氏闻言,冷笑道:“我自然是当不好这个家的,董府家大业大,我一个人一双眼,盯着百来号人的眼和手,我纵有再大的能耐也办不到。眼下董府是多事之秋,偏我又当家当烦了,正好今日就把当家钥匙交出来,老爷爱给谁给谁去,我落得一个轻松。”
说着,她不顾半面鲜血,和差点流进眼中的血,低脸往香袋里翻找,很快扯出一串明晃晃的黄铜钥匙。
沉甸甸的七八把之多,应该是府中大小库房和账房的钥匙,不只关系到银钱,更代表着她在这个家里超然无上的地位。
可现在,宋氏竟要把钥匙交出去,她伸手往前一递,“老爷,从此之后妾身就功成身退了,你随便给谁管好了,妾身都无异议——除了汤茹!”
董太师当然不接她的钥匙,偌大一个董府的主母,要是能说换就换,那明个儿皇上都能随意调换阁臣,让户部管刑部去了。
闹归闹,用归用,宋氏当家精明,井井有条,这也是事实。
汤姨娘见状,呜呜咽咽哭道:“夫人你管家是全家人都服气的,贱妾也拜服,可你这样逼命一样的威逼贱妾,是不打算给我和我的儿子留活路了么?”
宋氏一意孤行,非把钥匙交出去不可,董太师不肯接,她转身就冲向董阡陌,顶着半张血淋淋的脸。
董阡陌受惊,莲步后退,可宋氏还是把钥匙强塞给了她。
董阡陌小脸发白,两根细细的指头,小心翼翼捏着那穿铜钥匙的丝线,好像丝线会烫手,无助地看向董太师。
董太师眯着眼,面色霪雨霏霏,阴风怒号。
而宋氏交出了钥匙,下一刻便指着汤姨娘的脸,厉声骂道:“汤茹,你这没脸的贱人,就当你肚里真的怀了儿子,我都怀疑到底是不是老爷的。老爷有你这样一个表妹,我都替他感到羞耻,今日我押上这串当家钥匙,还有我的正妻之位,也一定要让老爷将你逐出家门!”
董太师负手,怒道:“宋从筠,你究竟在发什么疯?好,就当你想发疯好了,你有何不满大可冲我来,不要指东骂西指天骂地。小茹腹中骨肉是我的长子,谁敢说半句质疑他的话,除非那个人在董家呆腻味了。”
是啊,董太师四十有三,几名妻妾生了又生还是女儿,这时候,突然又有妾室怀孕,他抱了多大希望可想而知。
就凭这个肚子,汤姨娘就能在这个家里横着走,她身边的嬷嬷都敢当着太师的面,跟董阡陌这个主子小姐顶嘴,不是没有依凭的。
炙手可热,烈火烹油,谁要在这时候拿一盆凉水去往热油上浇,那可真是活腻味了!
宋氏真的活腻味了吗?
董阡陌摇摇头,人家的大女儿主动献身,都没能如愿以偿当上毓王妃,如今人家又谋划让二女儿取代韦棋画的王妃之位,将来凤袍加身,母仪天下。有这么好的盼头,人家怎么舍得不活了。
宋氏向汤姨娘发出冷笑:“汤茹,你看老爷多护着你,把你当珍珠一样护在宝匣子里,可你究竟是珍珠还是假珠,你自己心中有数!”
汤姨娘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颤抖着唇瓣,还击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你想说我怀孕之事有假吗?还是想说我怀的不是儿子?”
“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当我不知道吗?”宋氏的鬓发散乱地盖着染血的面颊,凄厉质问。
知道什么?董阡陌也有一些糊涂了。
汤姨娘假装怀孕?当然是不可能的事,自从她怀孕后,董太师和老夫人把各种妇科千金的名医都请来给她安胎,怎么可能没有胎。
汤姨娘怀的不是儿子?当然是有可能的事,看她肚子还是两个月未显的样子,连三个月都不满,再高明的大夫再老道的稳婆,都不可能指着她的肚子说,八个月后将会有一个带把儿的婴孩儿爬出来!
可有把儿、没把儿又不是人说了算的,是天说了才作数的。奇怪的是,全家人十分默契,统一了口径似的,张口胖小子,闭口小少爷。
董阡陌只道是老夫人和董太师这么巴望着,底下人讨好,随着说说而已。
消息灵通的五月却说,不是,真的是位小少爷呢。
董阡陌挑眉问,就因为汤姨娘天天喝那种能生出儿子的药?那个药很灵应?
五月先看了四下无人,把房门关了,才红着脸告诉董阡陌,据汤姨娘芷萝居的丫鬟说,汤姨娘藏有一册“宝图”,按照上面的姿势来就能怀上儿子,十分稳妥,百试不爽。
董阡陌再挑眉,问,是春宫图吧?
五月闻言,吓得冲上去捂住董阡陌的嘴,并且严肃地教育她,小姐你还没出嫁怎么能讲这个词呢?呸呸呸,赶快忘掉这个词,当成你从来不知道这个词!——你忘掉了吗?
董阡陌摇头。
五月捧着心口窝,痛心疾首地说,小姐你就听奴婢这一次吧,万一下次你又说出来,叫其他人听见了,你就不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了,嫁不嫁得出去都很难讲。
董阡陌从善如流地接道,我嫁不出去,你陪嫁的愿望就落空了,对吧?
五月急的跺脚,小姐!这真不是闹着玩的,这种事,说一个字都是自毁前程!你一定要把那三个字忘得干干净净!
虽然只是家常闲话,可是从五月那严肃的态度,可以看出董府对女儿的家教有多严。
可现下,宋氏竟然不顾身份,张口就来了一句:“你真的听不懂吗!那我就给你提个醒儿——春宫图的事,你总该有印象了吧!”
汤姨娘一愣,不明白地摇摇头道:“夫人你在说什么呀,这还当着四小姐的面呢,你这当母亲的就积两分口德吧,我们这些大人在她面前说这种事,脸面要也不要?”
宋氏冷笑:“你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怪我不给你脸面?”
董阡陌悄悄往后退了退,退到离她们最远的凉亭另一侧。按照董家的家教,非礼勿听,如今她被迫在听,也要做出不愿意听的样子才行,否则怎能当好一个名冠京城的太师府千金呢?
汤姨娘很受欺侮,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向董太师哭起来了:“老爷你看,夫人这还让妾身活么?当着四小姐和几个下人,夫人竟毫不避忌地询问咱们的闺房之乐,呜呜,这叫妾身往后还怎么见人?”
董太师虽然心有疑惑,不知宋氏揪着汤姨娘不放,气愤地发出质问,其用意何在呢。
可比起宋氏的刚硬,董太师很吃汤姨娘撒娇的这一套,当即呵斥宋氏:“从筠,今日你闹够了,也吃到苦头了,下面的话我不想再听,你速速退下,回去养伤吧。”
宋氏哪里肯走,冷笑道:“话不想听,东西你也不想看看么,老爷?”
“东西?什么东西?”董太师皱眉。
“居嬷嬷。”
宋氏沉声一道吩咐,居嬷嬷这才把一直拿在手里的一个方形锦袋,走过去递给董太师。
宋氏狠狠瞪了汤姨娘一眼,秀目发亮,郎朗说道:“这可是汤姨娘当宝贝一样收着的好东西,里面包藏的东西,老爷你连想都想不到!她是什么样的女人,你瞧了这个就明白得一清二楚了!这些年你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女人,不过是个贱货!”
汤姨娘又惊又慌地眨动水眸,不知宋氏玩儿的什么鬼花样,为什么偷走这样东西,跑老爷这里来告状。
不错,这锦袋是她的不假,里面的东西是她的也不假,可哪有宋氏说的那般严重?
春宫图是每个富贵府邸里秘而不宣,又一日离不得的东西,哪一个想绑住夫君心的女人没有这个?不要说她汤茹有,其他妾室之中秦柳腰手里更多,而且她打赌,夫人宋从筠也一定有这一类见不得光的图册!
不过话说回来,男女之间毕竟心思有所区别。
男人是抱着猎奇猎艳的心态去搜罗此物,有了此物,不但不会藏起来,还会与妻妾共赏,以供娱情。
女子收藏并研读此物,是为了用各种新鲜感来吸引男人。尤其像汤姨娘这样嫁了很多年的妇人,不得不靠此种手段挽留丈夫多去她房里,这样她才有机会怀上儿子。
可女子不管嫁了多少年,又生了几个孩子,打从心底,她总想让丈夫觉得自己还是清纯少艾,心念无邪的,因此不光不会将自己收藏的春宫拿给丈夫看,还会小心地收到一个丈夫永远看不到的地方。
汤姨娘的这件东西,当然从没拿给太师看过。
董太师打开方形锦袋,知道此物不正,众人面前也不便将东西拿出来。
隔着布料,他将里面的一本书册样的东西匆匆翻动了一角,然后脸色说不出的古怪,手下继续翻书,越翻越快。
只见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脸上从白到青,到红,再到绿,真是说不出的骇人。
董阡陌见状,索性避得更远,转身走进了不远处的花园,藏身于一丛蓊蓊郁郁的花木之后,以免不小心被台风尾扫到。
看来宋氏抛出去的内容比春宫更惊悚,触及到了董太师的底线。这一次,这家里有人要倒大霉了!
汤姨娘心头忐忑,不知太师为何这般反应,就算她藏有此物,有违女德,可也不至于把他气成那样啊?
怎么看都觉得,他的表情好似要生吃一个活人才解气。汤氏认识了他半辈子,又跟了他这么多年,却是头一次见他这样。
下一刻,董太师终于爆炸了,一道冷目直射向汤姨娘。
“汤茹!你干的好事!你真对得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