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娘知道吗?”轻柔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唐溪设想过无数次,只是脑海中勾勒出的那个身影,总是一片模糊,连面容都看不清。
房中一片安静,烛光摇曳,朦胧的灯火下,显得温馨而平和。林氏似乎在回忆,又似乎是想起了往昔的故人,沉静片刻后才出声。
“娘以前……并不是侍奉圣女的,所以对她也不是特别了解。不过……”
林氏的目光凝视在眼前的纱帐上,眼神却飘忽空透,似乎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她曾经待过的那个地方,“在我们所有族人心中,圣女是天下最漂亮、最温柔、最聪慧的人。”
“记得那年为圣女选侍女,娘也去了,除了娘之外,还有族中所有十四岁以下的女孩子。那一天,族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大家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围着火堆跳起了最擅长的舞蹈……”
林氏笑了起来:“可是娘最后没有选上,反而成了少主的侍女,另一个叫……叫雾珠的女孩子成了圣女的侍女,娘还能够想起当时大家羡慕她的眼神。后来我一直跟着少主,就是你舅舅……”
唐溪眉头一蹙,刚想要提醒林氏她绝对不会认林守正这个舅舅,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林氏毫无察觉,语气依旧充满了回忆:“……少主一直很忙,他总想着将守格族变成全天下最大的部族,以至于后来……因为他的野心,我也逐渐远离了圣女,她是什么时候和你爹认识的,我都不太清楚。”
“只是有一次,我奉少主之名去见圣女,我才第一次见到你爹,苍神医。”
“我爹……”莫名的心头一跳,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血脉牵绊,又似乎是唐溪自到了这个时空后,唯一也是第一个最敬仰的男人,只不过才听到那个名字,特别是知道了他和她之间的父女亲缘后,她忽的紧张起来。
唐溪免不了想到了楚轻侯身上,这个同样天纵奇才,冠绝天下的优秀男子,他以毕生之力,穷尽一切财力物力,人力心智,在东秦秘密经营十多年,为的就是给这个男人复仇。可想而知,这个男人,也就是她的父亲,对楚轻侯的影响何其深厚。
苍神医,苍暮景,她的亲生父亲,且不说和楚轻侯的关系,仅仅是他已经去世了十多年,至今还对东秦留下如此深远的影响,至今让人唏嘘感叹,敬为天人。唐溪无法想象,十多年前他还活着的时候,她父亲究竟是何等人物,智谋天下,光风霁月,一手医术掌控几十万人生死,才以至于被扣上个‘功高震主’的名头,最终被杀。
但即便是德庆帝忌惮于他,也不敢任意污蔑造谣他的罪名,依旧在他死后,对外宣称是心力交瘁而亡,由此可见,其实德庆帝是真正忌惮他到了极点,连他死了都不敢玷污他丝毫名声。
唐溪苦笑起来,为臣如此,在碰上德庆帝这般多疑阴狠、视皇权为一切的帝王,她父亲的结局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是啊,你爹……也是我觉得,这个天下唯一能够配得上圣女的男儿。”
林氏握着唐溪的手,看着她略带红晕的俏丽脸庞,沉声道:“溪儿,虽然娘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我跟在少主身边却明白一点,少主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上次和你说的事,你千万不要相信。就算那些东秦将士的死和圣女有关,少主却更脱不了干系。”
“娘,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唐溪一把握紧了她的手。
摇摇头,并不是很肯定的神情,林氏抿抿唇,蹙眉道:“我也不是很确定,只不过,在那场黑瘟病爆发之前的两个晚上,本已经和圣女决裂的少主,却偷偷去见了她,两人谈了很久才出来。我等在外面,好像听到他们兄妹二人在争执,但是后来少主出来的时候,却是带着笑的。”
“再之后……少主带着我再去见圣女,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了,那一次……”林氏的语调开始颤抖起来,声音越发低沉不忍:“少主亲手杀了圣女……”
虽然早就知道她娘是死在林守正手中,但再听到这点,唐溪依旧忍不住内心的愤怒。一股强烈的情绪犹如火山般喷发,她死死咬着牙,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林守正!不但如此对将她养大的林氏,竟然还亲手杀了她的生母,他自己的亲妹妹。如此狠毒的男人,她若是不找他好好算这笔账,决不罢休!
“那时候我爹呢……”听着自己已经带上一丝沙哑的声音,唐溪深深吸了一口气。
“若不是你爹已经奉旨回朝,不在圣女身边,少主他……他哪里能够杀的了圣女?”林氏凄然泪下:“溪儿,是娘没有用,护不住圣女,等少主走了之后我冲进去,圣女她……她已经不行了。”
“圣女将你交托给娘,让娘一定照顾好你,一直等到苍神医回来。可是当时娘几乎吓傻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圣女说,让我给少主说你身上的天赋之纹,或许能够保你一条性命。也果真如此,后来少主也是听了圣女给我说的那些话,最终才决定留你一条命的。”
林氏紧紧抱着唐溪,声音哽咽,自责不已:“可是后来没多久就传出守格族投靠北越,背叛东秦的消息,随后整个守格族都被东秦大军灭了,娘和少主带着你到处逃命,好几次都差点死了,若非少主……娘和你也不能活着到现在。所以即便是少主如何对娘,娘也不能不记得他曾经的恩情。”
“不过是因为我和娘对他还有利用价值,否则他早就放弃我们了。”唐溪冷冷的道。
“是,可是他终究饶了你一命。娘想着他曾经也是少主……”
唐溪打断林氏的话,冷冷道:“娘,你就是太善良了,总是记着别人对你的一点点好,却忘记了他对你做过何等残忍的事。”
林氏动了动唇,却没有出声。带泪的脸庞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即便已经年过三旬,却依旧如透着一股娇美柔弱,看的唐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对了,溪儿,上次娘给你的碧玉珏呢?”林氏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放梳妆台里了。”唐溪道。
林氏突然紧张起来,想要下床去看看:“别掉了吧?溪儿,那东西很重要,是圣女……”声音蓦地顿住了,林氏有些愣,而后转头看着唐溪,苦笑一声又道:“这碧玉珏其实是圣女留给你的,以前连少主都不知道。溪儿,娘上次没跟你说,你没怪娘吧?”
唐溪掀开锦被,走下床来,揽着林氏的肩头道:“娘,我早就猜到了,我也没跟娘说,娘不会怪我吧?”打开梳妆台前的第二层抽屉,揭开底部的一层暗格,她拿出那枚用红绳系着的翡翠小葫芦递给林氏。
“娘,你看,在这里呢。”
“娘给你戴上,贴身收着。”
林氏走到唐溪背后,小心的给她系好绳子,一边低沉道:“这碧玉珏不止是圣女留给你的,圣女临死前说,这是苍神医送给她的东西,娘想着,这是他们留给你唯一的一件东西,娘才一直偷偷保留到现在,也不敢让少主知道。只是上次,唉……”
脖颈中凉凉的,多了一个硬物,稍微有些不习惯。唐溪低头一看,光滑小巧的翡翠葫芦透着水绿色的光华,显然质地绝对极品。这就是她爹送给她娘的定情信物吗?
拉着唐溪重新上了床,母女二人絮絮叨叨,几乎说到半夜。林氏有对前事的悔恨,更多的却是无奈,眼睁睁看着圣女死在自己面前,让唐溪失去了至亲之人,自己却无能为力。
唐溪知道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林氏能够做到如此,已经远超很多人了。
她这个娘,一辈子都是这般柔弱善良,但是,若非她是这种性子,只怕早就在跟着林守正的时候,被他同化变得心狠手辣。若非如此,林氏也不会如此真心对她,将她当成亲生女儿般照顾了十多年。
上次听到林守正说她亲生父母的事,因为太过惊愕,以至于轻易放过了他。若是再抓到林守正,她一定会从他口中得知所有真相,他不说,她也有无数种办法让他开口。
只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让林氏知道了。
夜色深沉,母女二人各怀心事,良久才睡去。
第二日,唐溪写好了有关安平城防治疫情的奏疏,正准备送过去,刘泰却亲自登门,说德庆帝有旨,要亲自听她说。
刘泰笑道:“杂家猜想,或许是大皇子和二皇子至今未归,陛下心中挂念吧?想着郡主是最清楚此事的人,今晨陛下看了翁太医的折子,便立即让杂家来传郡主进宫。”
唐溪心有疑惑,却没想到本应该和她差不多时间回到盛京的大皇子,居然现在还没有回来,上次她去见他时候,不是有消息说方凌玄已经准备动身返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