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超远远看着那些车开过来,对宁烨道:“宁县长,应该是工人过来了,我过去看看。”
宁烨点点头,看着聂思超走远,不禁跟八舅感慨道:“这云东有你们王家这样的大家族,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怎么会发展不起来呢?”
王宜璋摇头笑道:“借的鸡可生不了蛋,再者说,我王家的鸡,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借的。”
宁烨当下明白,如果自己此去,没有带回符合王宜璋心理预期的东西,王家只怕也不会露出这些底。
宁烨反过来想想,如果不是章书秋把自己领进王家大宅,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地方没有头脑乱撞一气,本事再高,没个两三年,也摸不清这里面的底细。
宁烨一时心中思绪万千,看着工人有序卸完材料,王宜璋就接了个电话,招呼了聂思超道:“向导下来了,你在这里张罗一下,我带宁县长去王家大宅,你等会儿自己过来。”
一路上,王宜璋简单介绍了一下向导的来历,原来都是山上的猎户,后来不准打猎,就做了护林员。
宁烨跟着王宜璋刚进了王家大宅三进院子,就傻了眼,里头齐刷刷坐着十几个汉子,都站了起来,一个头发白得精光的老者坐在当中,他看见王宜璋进来就道:“小八,人我都给你领来了,要是再像以前那些怂蛋,往后这事,你也莫来找我了。”
王宜璋连忙点头上前打了一圈烟,一边笑着对那老者道:“九叔,就这一回,搞不成我也死了心,往后该钓鱼钓鱼,该抱孙子抱孙子,一把年纪了,也不做那些指望了。”
宁烨刚在懊悔,应该带点烟在身上备着,聂思超从后头进来,递了个黑色的塑料袋给宁烨道:“宁县长,您让拿的东西我给送过来了。”
宁烨轻轻一捻,心里就有了数,当即笑道:“谢谢!”说着打开那袋子,从里头拿出两条烟,递给那老者道:“九叔您好,我是新来的县长宁烨。这趟勘测,要辛苦诸位了,这两条烟,先给大家分一分,等大功告成,我再请大家喝酒。”
王宜璋看九叔板着脸,动也不动,笑着把那两条烟往桌上一放道:“宁县长好意,大家领领情,众位兄弟自己分一下。”说着又把手往那老者身上一搭,半带着他往外走,边轻声道:“九叔,别人的面子你不给就算了,等下小秋来找你哭鼻子,我可拦不住。”
那九叔听了这话,回头看了看正尴尬站在院子里的宁烨,又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问了句:“这是小秋带回来那个?”
王宜璋点点头笑着嗯了一声,九叔眨眨眼道:“我量下,不行的话,莫怪我大扫帚打出去。”
说着也懒得理王宜璋,进了院子道:“你们把烟收了,各人回去把行李收拾了,后天早上下山,把狗带下来。到时候,别人丢人我不管,我们自己不能给自己丢人,哼……”
围着桌子坐得笔直的那些汉子听了这话,面色都凛了凛,为首的那个汉子把桌上的烟拆开分了,然后就呼啦啦起身道:“知道了,九叔,保证不给你丢人。”
等那群汉子呼啦啦走了,九叔也不知道是问谁:“小秋呢,回来多久了,也不露个面,是嫌我这把老骨头活长了?”
聂思超冲着宁烨眨了眨眼,宁烨忙上前陪笑道:“九叔您稍等,我去叫小秋下来。”
哪知道话音还未落,就闻见一股卤肉的香味。那九叔嗅了嗅,刚才的一脸怒容散得干干净净,甚至泛出了丝丝笑意。
“九叔公,我听大舅说九叔公今天要下来,刚卤好的猪头肉,您快趁热尝尝。”章书秋端着个钵子,拿了双筷子,还拎了瓶白酒,跨进了院子。看见八舅、宁烨和聂思超,弯起的嘴角弧度更大了些。
章书秋说着又转头叫到:“大舅,快来陪九叔公喝一杯,八舅,表哥,宁烨,你们不能喝酒的,喝点茶也陪陪九叔公。”
那九叔自打章书秋进了院子,一眼也没移,细细看了章书秋许久,才瓮声道:“秋丫头这趟气色不错,九叔公高兴,喝就喝点吧。”
章书秋放好手里的东西,扶着老者坐下道:“九叔公,我还炸了花生米,还煮了笋丝豆子,炸了小鱼干,你等下,我去拿,回头我也陪您喝一杯,好久没见您了,我心里惦记得很。”
听了章书秋这话,九叔公开怀道:“行行行,有你这句话就行,快去拿快去拿。”
章书秋看着九叔公大笑起来,脸颊两侧都凹了进去,脸上的皱纹一条比一条深,心里陡然开始发酸,连忙低头笑着往外走。
宁烨一直注视着章书秋,趁着众人落座,跟在章书秋后头出去了,见她默不作声一边急急往前走,一边抬手往脸上抹,就知道她是在掉眼泪,两步赶上去,拉着她进了四进院子,把她用力抱在怀里,轻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哭了。”
章书秋抬起头,已经是泪眼模糊,用力吸了吸鼻子,轻声答道:“九叔公,老了,牙都掉没了……”
宁烨正要安慰两句,突然听见旁边角门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王二夯推门走了进来,看见两人那模样,王二夯笑道:“章三妮,你这好哭的本事,准备带进棺材里吧?宁大县长怎么惹了你了?”
宁烨尴尬无比,又不知从何说起,章书秋却转过身子,把脸往宁烨肩膀上擦了擦眼泪道:“就你嗓门儿大,你去看看九叔公,我反正看了心酸得很。”
王二夯默了默,点头道:“我先去了,九叔公最想看的是你,你快点来,莫等他发了脾气,我可接不住。”
章书秋点点头,拉着宁烨去了四进的裙房里。宁烨跟正在厨房忙碌的大舅妈打了声招呼,章书秋拿了准备好的菜食,又让宁烨搬了个正在冒热气的锅子,出门前还把脸上细细擦干净了,才领头往三进院子去了……
宁烨看着章书秋,什么也没说,却默默想起,这回回去见了爷爷,虽然依旧精神矍铄,但似乎脸上的老年斑又多了些……
等他们进去时,院子里的人已经坐好了位子,大舅坐在九叔公左手边,然后紧挨着八舅、王二夯和聂思超,九叔公右边空着两个位子,明显是留给章书秋和宁烨的。
章书秋和宁烨放下端过来的菜,宁烨看着章书秋不着痕迹地,把那碟花生米和笋丝煮豆子摆到了锅子后边,九叔公看不见的角落,才笑着在众人的玩笑声中落了座。
章书秋揭开那火锅盖子,是萝卜炖的牛腩,笑着对九叔公道:“九叔公,您尝尝,这也是我刚做的,牛腩炖得入味得很,萝卜又软又糯。”
九叔公跟所有常年见不到孙辈的老人一样,看着章书秋就移不开眼,笑着直点头道:“你快坐下,你也要多吃,还是那么瘦,要我说,那洋鬼子的饭不养人……”
章书秋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我就在这山里,陪您老人家住着。”
“你回来都不来看我一眼,我生气。”九叔公嘴里喊着生气,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章书秋忙道:“我刚回来,又来了几个朋友。听大舅说你在山上,我正准备过几天到山上去找你的,哪知道八舅就把您老人家给请下山了。”
九叔公把胡子一翘道:“哼,你八舅不说你回来了,我才懒得下来。”
王宜璋忙道:“您不下来不行,您还得在这里住一阵子,帮着坐个阵,不然的话,我怕到时候又出幺蛾子。”
宁烨看着章书秋照顾着九叔公,慢慢喝着小酒,吃着炖得软烂的萝卜牛腩,还有猪头肉,跟王家几个人慢慢聊开了。才知道,九叔公虽然不姓王,但是和王家渊源颇深,祖上随着王家迁到此处之后,也一直在一起。原来最早的时候,九叔公也是帮着打过游击战的,不过不想离开这片山,就没有跟着部队走,灾害的时候,就在山里当了猎户。
九叔公可以说是最了解这片山的人,从前也给勘测队引过路,但是人家嫌他说话直,脾气冲,还没进深山里,就闹翻了。后来又来过勘测队,他还是耐着性子去了,大云山地形复杂多变,人家学院派不相信他指的那些野路子,又吵翻了。
九叔公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说着从前在山里打猎,漫山遍野跑遍了,还经常穿过原始森林,峡谷幽涧去陆洲的事。
众人都陪着老爷子凑趣,轮番给老爷子敬酒,轮到宁烨举杯的时候,他笑着说道:“九叔公,我小时候,我爷爷最喜欢给我讲当年打仗的故事。听说我到了云东,还说什么时候要过来看看,这大云山也是他战斗过的地方。见了您老人家肯定很高兴,到时候还请您老人家做陪,带他四处转转……”
九叔公极为兴奋,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当年的战友,就冲你这话,只要这回来的兔崽子们像点话,我保证帮你把这事办成。”
宁烨心里微愣,都说人老成精,和这样睿智的老人说话转弯,完全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大舅拉了拉九叔公,八舅笑道:“九叔,人家老领导想到咱们这地方来转转,没个平整路还真不成。”
九叔公浑不在意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还没有老糊涂,这路早一天通,就能早一天见到老战友了。”
宁烨笑着点头应和,对这位老人坦荡的心思也十分清楚了。他活到这把年纪,早就无欲无求,人走人留,路通不通,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图个顺心顺意而已。
九叔公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看看章书秋,又看看宁烨,再看看他们俩,最后竟不知不觉喝醉了。
宁烨捧着杯茶,坐在章书秋身旁,并不再多话,只是适时凑趣,观察着这席上几个人。
九叔公一生未婚,无儿无女,坦坦荡荡,却把自己一身的本领都教给了那些在山里的汉子,汉子们对他都极其尊重。九叔公最敬重章书秋的外婆,和小秋感情最好。
大舅话不多,却是个心里极明白的大家长,八舅俨然是王家大宅的代言人,但有时还是要看看自己这个大哥的眼色。
王家第三代,王书彦,是在外面风头出尽的大明星,坐在长辈面前却是说话得体,不敢有丝毫不敬。
那位聂思超就更有意思,他从未对自己主动示好,却在细处想得极为周到,比如给自己准备好的那两条烟。酒桌上的互动看得很明显,他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却和王书彦、章书秋极其默契,把桌上的气氛调节得非常好,又照顾得众人面面俱到,一点都不像个富二代。
王二夯和聂思超轻手轻脚把九叔公送去睡了,才又出来,桌上已经收得干干净净,还摆上了茶水。
王二夯看着刚捧了茶水坐下的宁烨笑道:“宁县长这速度,可是不得了啊。”
宁烨哈哈一笑道:“托二哥的福,真是运气好,收获很大。”
王二夯略一思索,随即问道:“如此说来,还有别的收获。”
宁烨看了看众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把此去京城的经过简单讲了讲。
其余众人倒还好,聂思超虽然知道宁烨请了勘测队来,但是没想到是这样大的事情,抿了口茶道:“宁县长,这事县里别的领导知道了吗?”
宁烨摇摇头道:“还没有,暂时还不方便说。”
一般来讲,像这种大路网建设,都是自上而下,上面设计了线路,线路有多种方案,再派队伍下来进行勘测,最后根据勘测结果和设计线路,确定一条可行方案。但是勘测线路,自下而上的就微乎其微,尤其是大云山这种众所周知的原始森林,在设计之初,可能就被排除在外。
聂思超立即明白,宁烨这是担心话早早说了出去,到时候事情不成,只怕是贻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