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个人似乎一直便是如此。
对Scepter4的每一个人都是，笑盈盈地说着赞美或关怀的话，所有体贴的呵护都恰到好处，其乐融融的与所有人打成一片，不——并不仅仅是Scepter4。
方才跟吠舞罗的人不也是么？
或许，这种说法可以覆盖到每一个人，包括还未见面的。
呵。
真够博爱的。
伏见弯腰覆下，在苏酥面前形成压迫性极强的姿势，一如他冷然的表情，哑着声问道：“那还有什么是你讨厌的？”
苏酥本能的感到危险想后退，可一思及眼前这人是伏见，又生生止在原地。
如果是伏见先生……
“好像也没什么讨厌的东西。”
苏酥笑容中带上安抚的性质，温言软语的说起，“因为讨厌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甚至会把事情变得更糟糕，既然这样……那就试着去‘喜欢’啊——别人怎么想的我不能控制，但如果我自己能做的好一点、再好一点……有没有可能让一切慢慢朝好的方向发展呢？”
少女的眼底恍若坠入星河的璀璨明亮。
哪怕最终失败，好歹我也认真的努力过了啊。
伏见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最后仍是被那双眼睛吸引了去——清澈的、纯粹的，倒影出他此刻的模样，清清楚楚；又似乎风过了无痕的什么都不曾留下。
想拔刀用锐利的尖端在这片墨黑中刻画勾勒。
哪怕是石头都会留下痕迹了吧。
“呵。”他轻笑，“拖拖拉拉，你的生活方式还真是有够累的。”
苏酥怔了怔，脸色有一瞬的凝滞，还是笑。
“是啊，一开始有些应付不来，不过到现在已经非常适应，也不会觉得累。”
“统统都喜欢么？那你——”
苏酥歪着脑袋等待，伏见忽然把头别开，“啧，没什么。”
——那你能不能喜欢我，比喜欢别人更多一点？
——你疯了吧。伏见猿比古！
伏见背过身，视线朝前，却对旁边的苏酥伸出左手：“手。”
苏酥想了想，仍把右手放了上去，抬头偷瞥伏见，看到他漂亮得有些不近人情的下颚线，轻声问：“你现在生完气了吗，伏见先生？”
说着，她的手被伏见握紧，用力的捏了一下，带来丝丝痛意，还可以承受。
伏见用的不是他惯常握剑的右手，修长的指腹间生着些薄茧，第一次苏酥便有所觉察，此刻因为伏见的用力显得格外清晰，好似在感受他手掌的每处细节。
伏见低头见到苏酥微不可见的皱眉，心情稍稍放晴。
“不，还在生气。”
苏酥和伏见手拉手沉默地走了好一会。
一直偷偷观察着伏见脸色的苏酥，忽然不经意的提起：“伏见先生也有在协助宗像先生做不少的事情吧，那也应该知道很多有关‘我’的事。”
伏见淡淡望过来。
苏酥没看他，视线一直往前却不知落在哪里，唇边还带着点笑：“和伏见先生、和大家相处的这段日子真的非常开心，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那就留下来。”伏见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苏酥摇摇头：“但是不可以啊。”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也在不断告诉我，另一边还有很重要的人在等着我回去，一直一直不停的说，没办法忽视，我想——我始终要回到那里去的。”
——因为那边才是我的“根”，所以我不可能长久的留在这里。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但总会到来，怕到时太仓促连说再见的时间都没有，所以忽然想到就想着跟伏见先生说了，希望没有影响你心情。”
苏酥继续说，“如果有消除记忆的东西就好了。”
“你要忘掉？”或者是……
“不是的。”苏酥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徐徐将十指与伏见相扣——承载太多事情会很痛苦，尤其我才是那个闯入者……
苏酥仰着头对伏见柔柔一笑：“我记得就好。”
“现在的科技的确发展到了能把记忆清空的程度，但前提是那是痛苦到无法承受的记忆才会有被批准消除的可能。”
伏见用右手在苏酥脑袋上压了压，沿着柔顺的发丝滑下，到肩膀处掬起一缕打了个卷，暧昧的姿势，可言辞却是冷硬的公事公办和不容置喙：“我不认为你的记忆符合这项标准，也不需要别人替我选择。相信别人也一样。”
“抱歉。”
伏见将手放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要和我牵扯太深。
——已经是拒绝了。
伏见忍了忍，终于还是把余下半句憋了回去。
“同样的话，你也要对周防尊说？还是要跟所有人都说一遍？”
毫无自觉的吸引着所有人组成你庞大的庇护所，等羽翼丰满了、不需要了又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开，真是卑鄙，偏偏还要用这种姿态。
那也如你所愿。
你的生存方式。
伏见放开苏酥的手，阖眼再睁开，已稳定情绪，能用最初的心态面对苏酥了，他加快脚步与苏酥拉开些距离，让少女如跟班似的在后面跟随，却也维持在能顾及的范围内。
途径一家超市，苏酥叫了停。
伏见带着点不耐烦地回头：“怎么？”
“我想去买点东西。”
“买什么？”这样说着，伏见先朝门内走去。
苏酥连忙跟上：“我自己去好，很快的，麻烦伏见先生在门口稍微等我一会。”伏见盯着苏酥吞吞吐吐的脸，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苏酥推到了门口，她语气坚定。
“请让我自己去。”
终于意识到苏酥是想买点什么，伏见的耳根涌起点点粉红。
伏见低头咳了咳：“快点。”
“嗯。”苏酥笑着跑进去。
等那道身影逐渐不见，伏见慢慢的反手去摸自己的腰，试探性的触碰，方才隔着衣服被苏酥碰到的地方如火灼般燃烧起来，连那处的骨头都要被烧尽。
——呵。
苏酥跑到卫生巾区，不由叹了口气。
一不留意事情又变成了这副模样，索性在事情愈发严重前把苗头掐了去，恐怕伏见以后对她都只有公事公办的态度了，但这样也好。
……至少是安全距离。
苏酥边想着，边在货架上挑了起来。
第一次在日本买这些是跟见迦在一起，那个时候非常尴尬，甚至后来共同生活见迦又只有一间盥洗室，现在依旧不太好意思而且又换了地方……
而且隐隐有一种预感，她“回去”的路怕是会不太顺利。
说来有些奇怪，她之前生理周期约二十八天，有事不太准会上下浮动几天，但这段时间变得非常准时，一月一次，甚至能精确到当天的几点。
就好像……
苏酥怕伏见久等了不耐烦，很快挑完，她来的匆忙没有推车或提篮子，现在只能捧着大大小小的用品低头快步走。
到转弯口猝不及防撞到个人。
苏酥被撞的往后退了退才勉强稳住，手里的东西自然散了一地。
“对不起——”
被撞倒的人单膝弯下半蹲，正帮她捡着地上的东西——清瘦且高挑，背着一把细长的剑，头发是罕见的紫色，微长的披在肩头，绕起点卷度……好像不是普通的男人。
苏酥心想，也蹲下来，低声说：“谢谢。”
那人用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拾起一包，递过来给苏酥。
他的外套很长，和Scepter4的制服有些相似，款式却来得简单许多，是纯粹的黑色，黑与黑之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紫发黑衣，硬生生带出些冷艳感。
过长的衣摆拖到地也毫不在意。
反而抬头跟苏酥笑了笑，邃紫的眼底流光溢彩，滟潋惑人。
“都落到地上了，会弄脏。”他说，伸手就挑起苏酥一缕长发，用那只带着手套的手一点点缕到发梢，末了还绕了绕，“你的头发很长，而且……非常漂亮呢。”
苏酥人往后仰：“先生？”
这名长相非常美丽的男人收手：“对美丽的东西总是控制不住的沉迷，抱歉。”
他帮苏酥把所有东西捡起来，神态自若没有尴尬。
苏酥道谢，目光却在他露出的刀柄上停顿了一会，男人落落大方的任她打量，摆摆手便走，走到一半又转身，眼梢微弯的向她比了个噤声——“嘘”。
伏见在外面等了一会不见人影，找过来就见苏酥满怀的女性用品。
“啧。还以为是什么呢。”
伏见站在苏酥身边瞥了眼，语气很不在意，“选完了？”
“嗯。”
苏酥隐去了方才的小插曲，但让伏见见到这些还是不知道如何适应。
伏见嗤笑一声：“那就去结账。我都看到了，还要藏？”
东西不重，伏见依旧没有帮苏酥提袋子。
走到门口时刚好见到在卖冰淇淋，苏酥想到不知谁不经意间提起伏见似乎很喜欢吃冰激凌的样子，便喊道：“等一下，伏见先生……你要吃冰激凌吗？”
伏见偏着头看她，不说话。
“那你等一下。”
苏酥走过去，掏钱买了两个。
伏见站在原地看着，接过时她朝那人礼貌地笑笑，瞬间让年轻的男孩子红了脸。
——无时不刻又毫无自觉。
苏酥走回来，把香草味的递过去，露出比方才更漂亮明媚的笑容，声音温软：“给，这个是伏见先生的。”
伏见低头扫了眼，没接。
让苏酥白白在空中举了两三秒，这才说。
“另一个拿过来。”
苏酥买了两个，给伏见的香草口味——听说是伏见喜欢的味道，给自己则是原味，苏酥一边想着是不是把口味弄错，一边乖乖的递过去。
伏见总算接了，却是把两个全部拿走。
接着他弯腰：“咬一口，苏酥。”
相处那么久，伏见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此时此刻，苏酥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勾着唇角，距离很近，她甚至能看到伏见藏在镜片后的眼睛溢出点轻快的情绪。
不是嘲弄，不是讽刺，是真真切切的在笑。
软化后的声线同样不可抗拒。
“苏酥。”
他再次喊她的名字。
苏酥一慌神，当真伸着脑袋在冰激凌的尖端小小咬了口，浅粉的唇沾到点白，在被体温融化前，苏酥伸出一小截红艳的舌尖卷入，咽下。
伏见眸色微深。
“再咬一口。”
“再咬一口。”
苏酥总共吃了三口，伏见看着被啄掉一个尖端的冰淇淋，把手收回：“好了，到此为之。”
“伏见先生？”
而后，在苏酥不解的注视下，他就在被苏酥咬过的那个位置慢慢舔了一口，对上苏酥纯粹的黑眸，舔着唇边沾到的那些徐徐回味。
“味道还不错。”
“以后买一个就够了。”理所当然的口吻，“别浪费。”
——所以我抗拒不了是理所当然的。我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明天？
——那些事情……都给我留到真正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