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凌书雪一睁眼，就能想到圣火节那天在松风驿馆外与夜辰相遇的情景。或许有近乡情怯的感觉，对吉尔斯早已答应下的见面，她反而有些紧张了。
“吉尔斯，你说，咱们什么时候跟他见面？”
这个问题，由开始的每周一次，变成每天一次，最近已经变成一天两次三次甚至更多了。这放在吉尔斯眼中没问题，因为好久不见夜辰，他的心情同样迫切。可放在凌雨眼中，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因为自出生起，她就没见过姐姐这么茫然彷徨过。于是，她决定跟姐姐谈一谈。
吉尔斯虽然是个人精，但身份却是个法师，除了必要的谈话之外，他还有自己的研究，每天一早就出去，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两个新来的小鬼看起来也挺懂事，想来不会闲到去管自己的家事。于是，这天早上吉尔斯一出去，凌雨就凑到凌书雪面前，用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想干什么？”最近经历的事有点多，凌书雪也不再是那个对什么都茫然无知的东荒大小姐，凌雨一靠上来，这距离，这表情，多少让她有点碜得慌。
说实话，对凌雨这位本家小妹，凌书雪是有点小怕的。她年纪虽然小，却是古灵精怪，根本没人能捉摸她的想法。最怕的是大家正默契地干着什么，突然被她一句话说破——那气氛，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姐，你老实告诉我，”凌雨少有的一脸正经加严肃脸，“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夜的？”
“咳咳咳咳……”凌书雪被呛到了。
“怎么会这么问？”凌书雪一抹嘴角的水渍，脸上还是红红的——被呛出来的。
“这么问……难道不是事实吗？”凌雨显得很神秘的样子，掰着指头数，“你看，自圣火节那天回来，你表情就不太对劲。经常发呆，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最重要的是，你最近提到他的频率很高啊！吉尔斯都说你变漂亮了，不是都说恋爱中的女人会变漂亮吗？你不是喜欢那个姓夜的，难道会喜欢吉尔斯？”
变漂亮……凌书雪烦恼地扶着一挽青丝，内心感到了深深的无语。变漂亮就是恋爱了？这个神逻辑，还真是莫名其妙。
于是她反问：“那你最近也变漂亮了，你是不是也恋爱了？”
“我？”凌雨一脸懵懂，茫然地摇摇头，“没有啊！”
“你变漂亮了就不是恋爱，那我变漂亮就是恋爱了？”
这个反问真是戳到了凌雨的弱点，红着脸，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这让凌书雪一阵快意。她本不是擅长言辞的人，平时对这位小妹可都是敬而远之的，如今好不容易占了个上风，着实让她得意了一把。
但凌雨也不愧是冷场王，硬是嘟着嘴说道：“不是恋爱，那你老念着那个姓夜的干什么？”
凌书雪愣住，莫名其妙的，她反问了一句：“我念的很多吗？”
“当然啊！要不然最近吉尔斯跑得比谁都快，他最听不得这些东西了，说这些情感会影响他的修行。”凌雨叹气，“姐姐，你真该说说那个家伙了。明明是我们的俘虏，怎么这么不知道规矩？尤其像他这种人，奸诈狡猾，最容易逃跑了。”
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吉尔斯的不是，可在凌书雪听来，却是充耳未闻。她蓦地想到了那天与他的谈话，十多年未见，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堵墙，谁也不愿意迈进一步。仿佛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
心与心的距离，已经因为时间变得这么遥远了吗？
想到那一刻下定的决意，凌书雪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动摇，瞻前顾后。要是她真的决定与夜辰为敌，直接派人杀他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追上来？追到之后又该说什么？他又会怎样回答？
她一个也答不出来。
与十年前相比，站在她面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气血方刚的青年。他的眼睛如此深邃，令人无法探知边际，他蛮横无理，却又用更深的痛苦包容她与叶浅对他的伤害。他……已经成为圣子，在这天元大陆，少有的身份最尊贵的人群之一。
相比之下，她的身份反而显得寒酸了。东荒大小姐，听起来很厉害，可放在圣殿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只不过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子，毫不起眼。
但她并没有感到双方因为身份拉开的距离感。因为在他的眼睛里，凌书雪看到的依然是十年前的她。既不尊贵，也不卑微。他们……至少还保留着那份同学间的情谊，对拥有同一份痛苦回忆的同学，夜辰表现的姿态永远都是这么令人安心。也就是因此，她才对夜辰的答案抱有非同寻常的执着，她总觉得夜辰不尽不实，似乎瞒着她什么。而也就是这点，她才追着他的脚步，一路来到朵尔城的。
没错，就是这样！
凌书雪将这一切串联起来后，顿时觉得茅塞顿开。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迷茫，因为夜辰还欠了她一个解释，一个将她和叶浅都蒙在鼓里的解释。
只是，不会在意身份的人，往往都不会看到地位的可贵。寂寂无名的夜辰在弑师后加入圣殿，竟然能成为一任圣子，如果不细查里面的细节，总会觉得有太多疑点。他更像是被人故意推上去的，既然这样，现在的他，恐怕处境不会很好。吉尔斯恐怕也是有类似的顾虑，所以才没进一步接触夜辰，否则以他的手段，无论潜入还是正面强突，一个小小的防务处是挡不住他的。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行李包裹，一阵搜索后，在行李最底部找到了一份书信。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把信纸放在火光中。赤黄的灯火忽闪着，像是找到了可以吞食的东西，火苗瞬间覆盖了整个信纸。
夜辰说的没错。叶浅需要的，绝不是一个可以令他释怀的解释。十多年来，他费尽心机，用尽所有资源，都只为一个目标服务。他的人生太过单纯，单纯到一旦失去这个目标，就会失去他应有的方向。他需要一个目标诱引他继续走下去，哪怕这种人生完全有可能是恩将仇报，他的一生会因此背上负疚感，他也绝不能停手。
书信落在地上，静静地燃成了飞灰。凌书雪却觉得一块心石落地，长长地舒了口气，露出会心的微笑。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凌雨犀利的双眼，一指凌书雪：“啊！又在笑了！还说你没谈恋爱？”
恋爱？那种东西，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情感了吧？
只是每一次听到，却总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她死死盯住了凌雨，故作邪恶的笑着，向凌雨抓了过去……
而此时，夜辰的办公室兼卧室里，朵尔城四大黑帮之一的龙头于成正坐在夜辰面前的皮椅上。他面色有点难看，脚尖也不由自主抖来抖去，完全可以想象，这是一场不怎么愉快的谈话。
夜辰坐在阳台上，大口喝着酒，大口抽着烟，完全没有和他一起分享的意思。他依然保持着淡然的表情，声音却冷得让办公室像是瞬间降了十度。
“于成，你这个人，我一直有所耳闻，但今天一见，又觉得那些人说得轻了。你的野心太大，还没走出朵尔城，就开始着眼整个大陆局势。但你要清楚，没有大过天的耗子，却有大过天的抓耗子的人。黑虎帮这两年发展得的确不错，可弊病也有很多。你要真想让黑虎帮走出去，就要摆脱黑帮这个模式，否则其他势力不会坐视你强大不理。所遇到的阻力，将会超乎你的想象。”
于成沉默了一会，轻轻地说：“那以殿下的意思，如果不遵守这个条件，那我们……”
“圣殿不是没有扫除朵尔城的力量，只是暂时还不想把心思放到一个小城的得失上。等圣殿腾出手，是绝不会放过自家后院的老鼠洞的。”
夜辰掸掸腿上的烟灰，淡淡说道：“不过你既然能找到我这里，我倒也不介意把你们黑虎帮留下来。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于成默然。
“你自己想想吧！我时间多，不急。不过你也别太松懈，据我所知，这一天不会来得太晚。”夜辰从阳台上坐起来，抓起脚边的酒瓶，略一使劲，瓶盖就嘭的一声飞了出去。他灌了口酒，目光落在远处的街道上，看着那边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焦点。仿佛他看的不是这条街道，而是穿过了这些人，看向遥远的不知名的远方。
于成不再沉默，只是皱着眉问：“西征战争要结束了吗？”
“嗯。”夜辰点点头，“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这个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
于成愣愣地抬起了头，望着夜辰，一时间，他竟然感到了无形的压迫感。而这些放在他以前，根本是不敢想象的。
“我……还是想想吧！”于成叹息着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