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这两天的拍摄进程还算挺快，因此在这个小县城附近的外景扫尾工作不过一周便结束了。
最后一天的拍摄接近尾声，又是一个大好晴天的末尾，灿烂的晚霞轰轰烈烈地铺满了整个天幕，映着不远处起伏连绵的山峦，美得恍若一帧无法描摹的画。
韩导遮着眼睛望着夕阳的方向，感慨着叹口气：“这景不错，要不然我们再把红双喜在岳笙怀里死掉的一幕重拍一遍？”说着，他笑着看向站在遮阳篷下的魏清欢和陈昭。大概那次魏清欢没有按照他的意思在苏喜喜唇角落下亲吻，韩导总为之耿耿于怀。
陈昭本在帮着汤圆收拾魏清欢的东西，听到韩导的话，手上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朝着身后魏清欢的方向瞥了眼。
果不其然，魏清欢的侧脸表情没有任何起伏，一如往常的冷清，只微笑着抱着胳膊，对韩导说：“不用了吧，韩导，咱们东西都收拾了，等机子重新放好，人员到位，天色怕都要暗了。”
魏清欢说的有理，日落不过一两分钟的事，韩导看了看已经基本搬空的场地，无奈地耸了耸肩。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着魏清欢走去。
韩导和魏清欢并排站在一起，两人原本差不多高，只是魏清欢身材清癯，因而视觉上比韩导高出不少。韩导笑嘻嘻地朝陈昭努努嘴：“吵架了？”
魏清欢挑眉：“没有的事。”
“看她之前还总粘着你，这周要不是有对戏，都不见你俩说话。”韩导旁敲侧击地八卦，“不过你们俩对戏确实默契，连陈昭这样没经验的小丫头入戏都很快，比现在某些只卖脸的影星好多了。看来住在一块儿，青梅竹马的关系果然对感情戏有所帮助啊。”
魏清欢不为所动：“还不是我带得好。”
韩导撇撇嘴，瞟了眼魏清欢：“也真够可以的。”说着，便摇摇头要走，想了想又退回来补充一句，“你也快三十了吧，年龄差挺萌的。讲真的，现在观众很吃这套。”
“导演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
韩导摊手，压了压鸭舌帽便走向了车子。
等等！人家明明才二十六！和三十差得远呢！
魏清欢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正插着口袋在地上踩石子，汤圆抱着她的围巾走近：“魏姐，东西都收拾好了，上车走吧。”
魏清欢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周围，却不见陈昭。“陈昭呢？”
汤圆也跟着左顾右盼：“诶，刚刚还在这儿。”
心里生出一丝不安，魏清欢虽吐槽着陈昭这喜欢时不时玩失踪的，但还是很快拨通了她的手机。
无法接通。
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找了一圈后回到原地，车子一辆辆开走，便露出并肩坐在大石头上的两个背影。陈昭依旧穿着魏清欢买给她的兔子耳朵棉袄，像朵好吃的棉花糖。
走近，才发觉陈昭身边的是小泽。
“她俩怎么在一起？”魏清欢侧了侧头，问汤圆。
汤圆也有点儿迷糊：“不知道啊。不过刚好像听到李青墨和谁在争执，也没仔细听。可能就是小泽吧。听小泽提到过，李青墨外表看着温温静静，可其实也不是个好惹的主。本来小泽以为做她的助理会轻松一些，可没想到苦着呢。”比伺候魏清欢还难。这句话汤圆是听了小泽之前的吐槽之后得出的结论，当然没敢在魏清欢面前说，只快速瞥了她一眼。
“那么跟我比如何呢？”魏清欢随口一问。
汤圆吓了一跳，赶紧摆手：“不不不，魏姐人其实很好，就是工作太认真，有时候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魏清欢笑了笑，倒是会说话。
走近，原来陈昭准备上车的时候看到小泽一个人偷偷在半人高的石头后面抹眼泪，这才过去安慰了几句。在剧组中各种摩擦不少见，因此根本没人好心过来，都怕把麻烦惹到自己身上。倒也只有陈昭这样傻乎乎的性子，才会这样不设防备。
李青墨已经坐车走了，小泽便被陈昭拉着上了魏清欢的车。
“手机给我。”魏清欢朝坐在旁边的陈昭伸了手。
她的手指修长，掌心纹路有些琐碎，莹白的皮肤，看着让人觉得握上去一定温暖舒服。
看着魏清欢的手，陈昭怔了怔，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乖乖地放上魏清欢的手心。随后便又恢复了原来的坐姿，假装不在意地吹着头发丝玩，眼睛却不自觉地飘到魏清欢脸上。
魏清欢皱了眉：“谁让你关静音的。”说着，便把手机音量放到最大，重新放到陈昭口袋里。
缩在口袋的手被魏清欢碰到，和陈昭想得不一样，她的手是冰凉的，甚至比碰到手机屏幕都要凉。条件反射一般握了魏清欢的指尖，陈昭抬起眼睛望着魏清欢：“你的手很冷。”
柔软温热的触觉从指尖丰富的神经末梢传来，迅速扩散到身体每个细胞，要将魏清欢浑身散不去的寒意都驱走。
陈昭眼巴巴地看着魏清欢：“姐姐，我帮你暖手。”
魏清欢淡淡地看着她，她的眼里似乎笼着轻柔淡薄的水纱，其下的碧潭幽深而清澈。魏清欢忽又想到韩导刚才的玩笑话，最萌年龄差什么的都是扯淡，哪能真与这个未成年的小妹妹谈恋爱？毕竟不是古代时候，法定结婚年龄还得比从前往后推十年呢！不过这几天陈昭倒确实与她疏远了些，大概是被魏清欢那晚不咸不淡的几句话给伤着了。
魏清欢该是满意陈昭疏离她的，可偏偏又觉得空落落的，从前或被动或主动跟在她身后吵吵嚷嚷的小丫头，好像已经变成她习惯的一部分，现在忽然变得客气，她竟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见魏清欢迟迟没有动静，陈昭大着胆子单手握住了魏清欢的手。只是这口豆腐还没咂摸出味道，魏清欢便像触了电似的倏然缩了回去。
陈昭惨兮兮地望着她。
魏清欢忍不住笑了，双手拢在陈昭像含了俩糯米团子似的粉颊上，一如往常地使劲搓了搓，又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伸进了陈昭的棉衣后领子，在她束起头发后光洁的脖子上贴着取暖。“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后悔。”
陈昭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着面色霁然的魏清欢，像是丝毫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等冰冷的温度从后颈传来，陈昭起了一脊背的鸡皮疙瘩，缩着脖子要跳起来。正巧碰上车行颠簸，差点儿摔下座位。幸好魏清欢眼明手快，一下提了陈昭的衣领，才算稳妥地把她重新放回到座上。
两人嬉笑打闹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魏清欢仍不客气地把手放在陈昭的兔子帽后面取暖，一边转身过去，看了看后座睡得正熟的小泽。
小泽长相打扮皆很普通，皮肤不错，挺白净的。只是这会儿脸颊上有个不明显的红印子，两边脸也不甚对称，还横七竖八地布着些没擦干净的泪痕。一看便知是被抽了个耳光，看着让人有些心疼。
“她怎么了，李青墨为什么这样对她？”魏清欢压了压声音，问道。
陈昭摇头，伏在座椅背上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刚刚她也没说什么，只说自己做错事了，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也说不完整话。我也就没有勉强她。”
“那你都不看看手机？”魏清欢一想到陈昭不接电话就莫名地来气。
“啊……我就是看到她哭，也有点难受……”
“少来，是不是嫌铃声幼稚？”
“……”在魏清欢面前，陈昭这个纯新手压根儿演不了戏，只好微红着脸说，“汤圆说这个是儿歌。”
魏清欢一个眼刀杀到汤圆身上，吓得汤圆忙闭上眼睛装睡。
“但，但我觉得挺好听的！”陈昭腆笑着恭维，“毕竟姐姐设置的嘛，姐姐喜欢听的歌都好听~”
“……”这丫头，有时候真的挺腹黑的。魏清欢无言以对，只能接受自己喜欢听儿歌这样让人无可奈何的结论。
其实魏清欢对于李青墨这脾气也有听说，只是一直觉得她顶多就是背着人耍耍小手段，可没想到真的就这样嚣张跋扈。但魏清欢也懒得管那么多，顶多便是给小泽一个惋惜的眼神。
天幕渐渐暗了下来，车子从大道转而小路，两旁皆是苍劲的林木，森森然在浓稠的夜色中格外悚然。而尽头则是一片深紫的微光，烁烁的星辰依稀可见，像是人遥远而微渺的愿景。
陈昭偷偷看了看魏清欢的侧颜，她纤长的睫毛就像正欲展翅的蝶，驶过窗外的路灯，在她脸上落下光影的明暗更替。姣好的面容干净如莲，却又让人觉得不可捉摸。
小泽原本确实不想多说的，可对着陈昭，小泽忽然想起了乡下老家养的尖耳朵小喵，黄白的条纹，眼睛圆滚滚地望着自己。小泽多看了她几眼，越看越觉得像，便又没由来的觉得亲近，抽抽噎噎地就把事情经过告诉了陈昭。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李青墨站得远远的，正打着电话，而小泽没眼力劲儿，不合时宜地凑上去给李青墨送咖啡。谁料只站在她身后默默等了一会儿，待她回头发现小泽，便神色慌乱地挂了电话，恶声问小泽听到了什么。小泽赶忙摇头说没听到，谁知只临走的时候多看了李青墨几眼，便被她起了疑心，不仅咖啡洒了一身，还白白挨了一个嘴巴子。
除此之外，小泽还说，李青墨其实脾气很大，而且有时候甚至只是一些不起眼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她扇人耳光的喜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小泽便在接机的车上见她抽过一个新来的场务，叫人着实难以想象。
至于小泽听到了什么，她也语焉不详，只说隐隐约约听到李青墨说什么“有个小姑娘，可以签”、“清欢姐身边的”之类的，别的便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好”、“嗯”，只是语气略略有些异样，像是强装着欣然一样。
此刻望着魏清欢，陈昭心里在打着鼓。她吃不准魏清欢的想法，又明白李青墨所说的或许和她俩有关。她不在乎李青墨的小动作，她在意的就只有魏清欢。敌未动，则按兵不动。她没有把小泽说的告诉魏清欢，或许是想借着隐隐预料到的事，好试探魏清欢的想法。
陈昭的心思单纯，从前只有一个目标，便是为国灭周，而今也只有一个目标，便是眼前之人。明明前者听上去更难，可偏偏似乎后者竟让人如此束手无策。她有些懵懂，又好像有些了然，感情这东西太细了，细得一毫一厘都不能差错。
而现在她能做的便是等着，等着有更多的契机让她们走得更近些，等到能和姐姐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时刻，而不是被她当作一个孤苦可怜的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