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愈来愈多的狼出现在光亮之中,但更多的眼睛则是在后边的黑暗中发着微弱而冰凉的光。
它们整齐一致地排好阵列,齐刷刷地站在村子外二十米远的地方,任由前方五米远的火炬将身子照得暖红。
“嗷呜――”黑暗之中又是一声长唤,所有的狼也跟着这声叫起来,此起彼伏,声音如海浪般拍打着村庄,像是在发布进攻前的宣告。
吴老汉已经来到了村口,因为没有时间再修建村门,所以村头可以说是最为薄弱的地方。他静静地站在三排尖刺马拒的后方,看着火光映射出来的狼群,一时间表情有些复杂,最后吸一口气,也只能吐出一口叹息。
“后方的山头,要守住啊……”他从腰上提下了烟筒,伸到旁边的火中点着烟丝,哐哧哐哧狠吸两口,长长地吐出烟雾来。
然而在吼叫结束之后,狼群迟迟不为所动,但吴老汉手中的长枪却越握越紧,另一只手则悬在腰间的斧子旁,时刻准备对付近身的敌手。他的身上还挂着长弓和箭筒,虽然长弓是中距离武器,但在对方还没发起进攻之前,他同样也不会立刻动手,像是双方之间维持着一种神秘的默契。
黑暗中,忽地亮起一道白色的火焰,接着几道火焰接连在空中燃起,一只纯白色的狼在火焰的簇拥下缓缓走出,旁边跟着的是一个大概十五来岁的男孩。
男孩用藤条束住齐腰的长发,全身只裹着张简陋的熊皮衣,腰间同样也是用藤条束紧。他光着双脚,和白狼共同从黑暗中走出,不同的是白狼双眼炯炯有神,他却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
人?
吴老汉有些寻思不通为什么狼群中会出来个人,按照目前的境地也不可能会有人和狼能够和平相处才对。
况且,这白狼在狼群中的地位显然不低,甚至很可能是他们的首领,男孩能和他共进退,本身就能说明他是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好久不见,叔父。”少年轻声开口,但所有人却都能听清楚他究竟说了什么。
叔父?
吴老汉先是一怔,脸色立刻就变了,“你是……洛未?”
“是我,叔父这些年还好么?”男孩稀疏平常地打着招呼,倒好像真的只是久久地来串门,但周围狼群的眼睛却是亮得吓人。
“你不是……死了?而且,你的长相……”吴老汉的嘴唇有些哆嗦,眼眶明显装满了泪,手中的长矛虽依旧紧握,但哪里还有半点肃杀之气。
“这说来就话长了……”男孩叹一口气,“不过我们会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说的。”
吴老汉向前两步,又立刻停了下来,后退会自己原来的位置,“所以……你今天是和狼现在一边的?”
“没错。”洛未声音淡然,仿佛在回应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吴老汉闭眼,再睁眼,柔情退去,只剩铁血,“没想到再相见,我们会变成这样,我能再问一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吗?”
“复仇。”洛未露面后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微笑,但里面却充斥着难掩的落寞与孤寂,还有……颤抖着的兴奋。
“我明白了,你还执着于方面的事。”吴老汉叹息,“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怎么了,但吴可的死确实蹊跷……不管怎样,你今晚要攻入村庄,必须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我不会与你为敌,因为这个村子里你是唯一一个不该死的人。”洛未淡淡地说道,“所以,我才会选择今天。”
白狼长鸣一声,吴老汉忽然就觉得心中闷得慌,身体逐渐使不上力气。他深吸一口气,想强行提起力气,却不想是一口鲜血吐出来,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叔叔你不要挣扎了,今晚,你就可以看清人性的丑陋。”洛未双手一摊,“白,开始吧。”
白狼率先冲出,狼群紧随其后,在就要接近尖刺马拒的时候,它身体周围的白色火焰抛射,直接就立刻将门口一带的马拒烧了干净,冲锋的速度没有半点延缓。
吴老汉吃力地抬头,张开双臂想要阻止,狼群却是直接无视了他向村内冲去。再一眨眼,铺天盖地的狼群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洛未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前。
“为什么……要攻击人类?”吴老汉吃力地问道,现在跪坐着的他,不论干嘛都需要花上大力气才行。
“那你呢?你为什么要保护人类?人类阴险狡诈,为了利益毫无底线,可以说人类就是欲望的集合体。”洛未安静地回答。
“我们作为村庄的管理人,就得保护……”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叔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吗?”洛未第二次露出笑容,低身下来抱住吴老汉,“可是你早就发现了,不是吗?十五年前的事情,你早猜到不对劲了,但我们已经死了,再不对劲也没有用了。我们不怪你的,叔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吴老汉听得这话,也没有刚才挣扎的劲头了,双手终于松下来抬头望着天空,“但我终归还是对真相视而不见了,我对不起你们。”
“那么,今天还请你不要出手,不要阻拦我们的复仇,否则,最后受伤害的还是你自己。”洛未轻声说道,“今夜不过是一场漫长的噩梦罢了。”
这时候,庄周和芳妧忽然出现,把场间的人都吓了一跳,后头白狼的毛也直接炸起,时刻警惕着。
但两人的表情有些奇怪,不过明显是没有出手的意思,这倒让洛未觉着奇怪,便扶着吴老汉从地上起来。
“两位的气息很是熟悉,想必在哪里见过。”洛未礼貌地讲道,好似他只是此时场间一位无关紧要的孩子。
“我们之前路过森林被白狼攻击了,是你指挥的吧?”芳妧不客气地问道,他们可是害庄周受了伤,想着她就是一肚子气。
“没错,大战在即,我们不能保证你不是村子那边派来的探子。”洛未摇头,“我承认这的确有些过分,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们刚才隐匿起来,最后却是没有发起攻击,为什么?”
“因为……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干涉的平衡。”庄周看了一眼后山,叹了一口气,“我们之所以后面能走出森林,靠的就是你们狼群中的一个女孩,也就是如今在后山指挥攻击的那位。”
“果然是洛音带你们出去的吗?”洛未自言自语,“善良是好事,但善良不能让人在残酷的世界中生存下来。”
“生存看的不是善良,但并不影响善良的存在……”洛未搀扶着的吴老汉摇摇头,看起来有些虚弱,有气无力地讲道,“这么多年,你也还是没能明白这个道理么。”
“我余下的所有生命都交给了复仇,这就是我的命,但这并不是洛音的命,在我的感觉中,她可以比我们走得更久更远。”洛未闭着眼睛,脸却朝向后山,像是真的在看那边,“我们都是罪孽深重之人。”
芳妧皱眉,村子里的血腥味已经很浓郁了,就算是在村口都清晰可闻,“庄周大人,我们真的不出手么?”
“人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这个时候我们站在哪一方,都抵不住内心的谴责。更重要的是,我们并没有改变局面的能力,我想,如果在这里解决这位少年,进攻的狼群只会更加残暴凶狠,而且不再有秩序。”
庄周并没有压低声音,倒像是在说给全场的人听,洛未自然也听得清楚。
“先生是位明白人。”洛未一边搀着吴老汉,一边略略倾身行了一礼。
“你们拐弯抹角,这话也是说给我听的吧?”吴老汉叹息,手一甩,藏着的匕首就丢到了一旁。
“真的对不起,叔叔。”洛未叹息,这个夜晚最不好受的想必就是吴老汉了,“我们明白你的立场,也但我们真的不希望你出什么事情,所以还请你不要掺和这件事。不过我可以和你保证的是,狼群不会抹杀整个村子,我们攻击的只会是曾经染了罪孽的人。我们是复仇的冤魂,为此,我甚至不惜将自己变成了魔物……”
“什么?”吴老汉惊讶,“人怎么可以变成魔物?”
“这是一场和魔鬼之间的交易。”洛未摇摇头,“也因为这个,洛音实际上也是魔物。”
“那孩子……”芳妧看向后山的方向,“你们总说复仇,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将无辜的孩子也牵扯进来?”
“她从出生就已经背负了这场宿命,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洛未安静地讲道,却让所有人感到震惊,毕竟怎么看两人都应该是兄妹才对。
“我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年轻,实际上我也有四十来岁了,只是因为魔物的总寿命比正常人长,所以我才表现得这么年轻罢了。而所谓的复仇,是十五年前,洛音的母亲被人陷害,最终在村头,我们站着的这块地上,被人吊起来活活烧死了,我和洛音则被追杀到了森林中,他们在外围整整呆了三天三夜,直到所有柴火燃尽后才终于离去。那时候的洛音还只是个刚出生的孩子……”
“这……”芳妧惊讶,却不知道应该说啥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那时候我外出去了南方,等我回来的时候……”吴老汉叹息,“要是我那时候没有离开,要是那时候去的人不是我……你们也不用受这样的苦!”
“不,你必须要走,因为这是一场,所有人的哑剧。这个哑剧中,并没有叔叔你能担任的角色。”洛未冷笑,“叔叔你可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到现在安然无恙?因为十年前的某位村长死了狼牙之下!”
白狼静静过来,蹭蹭洛未的手。众人细声轻听,后山方向上传来了几声长鸣,这想来了表示,后山的进攻已经结束了。
事实上,从白烧毁马拒开始,这就不能称得上是一场战争了。吴老汉的倒下让众人感到惶恐,不明所以的他们只觉得是白狼用了什么妖术就解决了他,恐惧引领着他们不断地向后逃去,渴望着从自己围起来的村子中逃出去。
要逃出去就只剩下一个方向,那就是后山。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跑过去,冲锋的狼群就冲到了他们面前大肆撕咬,出于求生的本能,有的人甚至跑向了村中心,将狼群引到了妇孺之间,渴望着他们能够多抵挡一会可怕的狼群。
后山这时候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鸣叫,众人抬头,看到的就是节节败退的吴升带领的防卫队,以及顶上坐在狼身上长发女孩,她倒提着石矛,眼里没有半点神采,像是习以为常地在围攻猎物,她只是一位冷血的猎人。
空气中飘荡着的血腥味愈发浓郁,村子每隔五米地面就被鲜血浸染,越接近村中心的地方血液越多。神奇的是,村中心虽然血流成河,却也有些妇女和小孩没有遭受攻击,坐在血液中发呆,甚至连害怕都忘了,只是茫然地抱在一起,看着狼群在他们之间来来回回。
“战争快要结束了。”洛未静静地说道,“这里的人比我想象中还要不堪一击,叔叔你一倒下,他们甚至连勇气都提不起来了。可是,你知道吗,你之所以倒下,就是因为他们在你的饭里面加了东西啊……”
吴老汉一怔,想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出来,只能默默地发出一声叹息。他从来没想过,这村里的人在这样的时候还会对他出手,之间交易的代价也就不言而喻了。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差不多差不多地吓了一下,说只要帮忙他们一家就能够活下来,没想到他们真的就爽快地答应了。叔叔,这就是人类,这就是你一心想要守护的村庄,失望吗?”
“十五年前,想必你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逃进树林里面的吧?”吴老汉望天,他真的觉得很迷茫,自己究竟应该守护什么?自己在守护的,又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