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海涛又怔怔地看了看黎小雪,苦楚得,简直变形了脸上的所有肌肉:“或者,一开始,我就已经错了。”
黎小雪也顿了顿,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还是更正着:“也许,是一开始我们就已经错了。”
韩海涛缓缓地摇了摇头,向着自己,向着对面的黎小雪,向着两个人的过往,向着所谓的爱情,一声叹息再从口中发出之后,又不好忽然就无语,只淡淡地找寻着声音,问:“伯母还好吗?”
一声问,倒揪得黎小雪的女儿心,硬生生地疼了起来,心疼至极,眼圈儿更是瞬间里通红:“还好。”
韩海涛又点了点头,终于再不知道还可以,或者还被容许说些什么,没有了声音。
这几乎就是两个人最觉得煎熬的时刻,尽管也很短,尤其在黎小雪,却很漫长。
“我送你回去吧。”韩海涛还觉得自己需要尽到这样的一份心意或者责任。
做为一个男人,他有,或者他觉得他有这样的必须的担当。
也不想在如此昏暗的小区里这么一个人胡乱闯下去的黎小雪,倒也没有吭声,只低着头,走在了前面。
韩海涛悄无声息地跟在黎小雪的身后,保持着和黎小雪两步的距离。
依然不知道路径的黎小雪不免有些后悔起来,——一个迷路的自己又怎么做起别人的向导?
就这么一直地走下去的话,可要把她身后的男人领到何境何地呢?
可,这个男人说到送她回去的话时,她似乎又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这几乎就是她本能的一种反应。
她很想她身后的男人可以走到她的前面,她于是把自己的脚步放得异常地缓慢。可她身后的男人怎么也明白不了她的心一样,只是继续保持着原有的间距。
这间距之中,是她再说不出来的一样物质,——肯定不仅仅是空气,不仅仅是自然的物质。
曾经,她倒也叫身后这个男人这样地跟随着,而那个时候,她的方向到底是明确的,她完全知道自己再走下去的结果。
——那是她和他一样的方向,共同的结果。
那时候的她,不能说是幸福的,也一定是满足的。她做着引领者的同时,又是受保护者。她可以奔赴自己心仪的方向,也不需要担心在哪里触礁断航。
她身后的男人,是她无比强大的后盾,她给这一个男人珍爱得有如珍宝的感觉,她至少是享受的。
能够走到当下里的一份田地,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但,事实又是这样不在她的想象之中,一点点地发生着。
她的生活已经铺陈出这样的一种局面,她再不可能重新来获得曾经的那样强大的后盾。她不但不再是一个受保护的人,相反,还要承担起几近把她柔弱的身子垮掉的一份担子。
这真的就是她必须的生活吗?这真的又是她一步步走来的,现有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和她原本预想的太不一样了,而这样的生活,难道又不是她一步步用心地走成?
她真的够小心,真的千思万虑,生活却好像和她开了一个让她就算笑,也只好苦涩地笑的天大笑话,——她的内心应该有一部分是和真实的生活格格不入的。
她不好再埋怨什么,尽管她的选择常常出于她的无奈。
不知不觉,她又兜了一个圈子,再回到刚刚的那一个起点,韩海涛忍不住就问了一声:“怎么,你还不想回去吗?”
黎小雪当然想回去,可以的话,她更想自己再回到几年前,至少几个月前。
——自那个邂逅钟友诚的雨夜至今,都完全地从她的生命里消除。
这几个月只像是一场噩梦,而这几个月的每时每刻,都好像有一把刀子在她黎小雪的生命里深深的雕琢,没有半点儿不是真实的存在。
生活可以有太多的崎岖,可以走出太多的弯路,却没有任何的哪一条道儿,是可以让哪一个人走回自己的过去的。
“你先回去吧。”黎小雪淡淡地说着,好像一个极其不负责任的领导者,把追随的人带到了一个不毛之地,而后,只随意地这么说上一句。
对于空间角度看来还站在她的身后的男人,她似乎是没有负到责任的。
可,她又仅仅是没有对身后的男人负到责任吗?
“这么晚了。”韩海涛又提醒着说。
如此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又好像一件坚利的东西捅了黎小雪的心一样,使黎小雪敏感起来:“是呀,好晚了。”
“我还是送你回去吧?”韩海涛又把这样问重复了一遍,一定要听到黎小雪特别的许可一样。
这就是韩海涛似的认真,有些时候,也是他最大的一个缺憾。至少在黎小雪的身上,是这样的。
他认真到了凡事都要黎小雪一个明确的答复,哪怕是完全可以意会的,也都想黎小雪可以分分明明地告诉给他。
这样,少了许多的情感上那样的微妙的乐趣不说,更增加了许多的尴尬在黎小雪的心头。毕竟,不是什么话都可以那么开诚布公的。
——
那是一个盛夏的傍晚,两个人牵手到了郊外,看到了火红的晚霞。
“真的是太美了。”黎小雪十分地尽兴,对着无际的红霞,哼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韩海涛并肩在黎小雪的一旁,静静地听着,直至黎小雪的歌声停止,深情地,转到了黎小雪的身前。
黎小雪的脸庞给晚霞早映成了红色,见韩海涛看自己看得一往情深,羞涩地,就低下了头。
“小雪,”韩海涛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其实,你比这晚霞更美丽许多。”
黎小雪只觉得心里面有一股热浪翻滚了一下似的,两颊更给霞光烧得厉害。
“真的,能和你在一起,好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在做着梦一样。”韩海涛又这么说着,把黎小雪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心口。
黎小雪的手心里感觉到了韩海涛的心跳,砰砰的,跳得又快,又有力。
黎小雪的心,于是也给传染了一般,跳出了和韩海涛相仿的节奏。
韩海涛又向黎小雪走近了一些,让自己的脚尖和黎小雪的触到了一起。
黎小雪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想要往后退出两步,两只脚却和韩海涛的吸在了一起一样,丝毫也动弹不得。
韩海涛也低下了头,把脑门儿抵在了黎小雪的头顶。
这实在是两个人交往以来,最近的距离了,黎小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跟着困难起来。
韩海涛当然觉察到了黎小雪的局促,拿话分着黎小雪的心:“可以的话,我们将来就在这里建一座小屋,与世隔绝。”
黎小雪依然紧张着和韩海涛身体上的这样的接触,紧张得身子完全僵硬着,特别给韩海涛紧紧抵着的头,想为韩海涛的声音稍微地摇上一些头,都已经不能。
韩海涛倒还问着:“你以为怎么样?”
“小木屋吗?”黎小雪轻声地反问。
“小木屋。”韩海涛认真地说,“和童话里的一模一样。”
“你没有听过那一首歌吗?童话里都是骗人的。”黎小雪有些忧伤地说。
“我可是说,和童话里的一模一样,意思就是,并不真的就是童话里的。我们男耕女织,只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韩海涛说得已经好像现实的一般。
“你会耕地呀?”黎小雪认真地问。
“慢慢地学。”韩海涛无所谓地说。
“我也不会女工。”黎小雪又羞涩地说。
“慢慢地学。”韩海涛说得轻松。
黎小雪却轻声地一笑。
“你笑什么?”韩海涛乐着问。
黎小雪笑着问:“喝着西北风来慢慢地学吗?”
韩海涛也微微地一笑:“真是那样的话,你愿意吗?”
黎小雪反问:“我愿意的话,真的就会那样吗?”
韩海涛这一边没有了声音。
“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黎小雪还是笑着问。
韩海涛似乎也只张了张口,还是没有任何的声音。
黎小雪手心里的一颗心,跳得更剧烈了起来,在这更剧烈的心跳里,黎小雪似乎摸到了韩海涛此时此刻思想的脉络,自己的心也跟着紧跳:“不说话,可就是让人胡猜呢。”
“你猜到了什么?”韩海涛却正经儿地问。
黎小雪又不好言语,搪塞的话,都找不出一句来。
韩海涛等得不能等了,到底说:“我想,想吻你。”
黎小雪触了电一样,身子迅速地哆嗦了一下,还给韩海涛抓在心口的手尤其抖得厉害。
韩海涛的呼吸急促了:“可以吗?”
黎小雪觉得自己应该明确地拒绝一声,嗓子眼儿却紧得要命,便把手往外抽了一抽,好像,要在肢体上表明自己的态度。
韩海涛没有让黎小雪把手抽出,倒把黎小雪的手在自己的心口压得更实,好像,让黎小雪更介意他这一颗狂躁着的心。
黎小雪的手受着韩海涛狂躁的心的震动,在韩海涛的手心,更不住地抖了起来。
“可以吗?”韩海涛执迷着一样,又问了一声。
“可以吗?”黎小雪又向自己的心,暗暗地问了一声,之后,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只好说,“对不起,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对不起,”韩海涛也恳切地道了一声歉,“我,我莽撞了。”
黎小雪的一口气终于长长地吐出,而吐了这一口气之后,还是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大煞了眼前的风景。
这到底夭折了的一吻,黎小雪与其说没有准备好,还不如说并没有什么准备。而这吻,真的需要韩海涛这般的探讨吗?
情意浓时,一切或者也都自然而然,韩海涛也不可以说没有看出其中的火候吧,只是,他不会,也不敢来把握。
——
“回去吧。”韩海涛又征求着。在黎小雪面前,他的情商总会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