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友诚黑色方便袋里装着的,是他买回来的,将要过期了的桶面。
叫曹莹莹送回出租屋,又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钟友诚一点点地,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在空着。
空得就好像有什么给掏了出去一样。
他以为,只是自己的肚子饿了。就起身找起了吃的,找了半天,也一无所获。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这样不会照顾起自己来,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了,还不知道。
他当真是想把自己的生活完全地交付给黎小雪了,黎小雪的离开,实实在在地闪了他一下。
长期的拮据,使他练就了一个可以在他生活的城市里买到最便宜的食品的本事。他根据卖店的地理位置和门脸儿,就大致可以判断自己可不可以占到一些“便宜”。
这样,还有钱付账的时候,他就不至于去偷去抢去找挨揍。
黎小雪虽然也给了他“生活费”,他的购物习惯却也难以立即就改变过来。
他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又会身无分文。
买桶面的这一家,他倒是经常光顾的。店老板于是会特意把将要过期、才刚过期甚至还能吃的,都尽量留给他。
他每一回买了这些廉价的东西,都会特别地和店老板要上一个黑色的方便袋。对,一定要黑色的。这好像不仅仅是为了遮羞,在他,可能还有其它的寓义。
他吃泡面,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习惯,就是,用冷水泡。他觉得冷水泡过的面可以在自己的胃里停留更长的时间。
这可真不是他的凭空想象。
他第一回使用冷水泡面,是他实在饿急了。而吃了之后,他就觉得,胃里冷得要比热水泡面时热的时间,明显长出很多。
以此,他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并对这方法,矢志不渝。
这就是他钟友诚,脑子里一旦形成了什么,抠,都抠不出来。
对黎小雪的感情,尤其是这样。
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黎小雪的时候,他对艺术的眷恋与追求,就好像早上的太阳,好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只是不停地高长,而黎小雪终于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占据了他的内心,他才如同刚刚知道了烦恼的少年,再守不住自己那片宁静的天空了。
他艺术的脚步明显地停滞了下来,尽管,他最初以为的,是黎小雪会成为他的助手,会给他以推力,会让他的成功屈指可数。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在这段感情的路上,荆棘密布,障碍重生。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不愿意他和黎小雪在一起,他更不明白,黎小雪为什么又因为这些人而一回回裹足不前。
总算实现了爱情,他以为自己终于又可以回到既往的轨道,实践上天赋予的光辉使命,谁料,区区的一个“酒店”事件,就要使他和黎小雪刚刚建立起来的美好功亏一篑!
“为什么?明明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就搞得如此复杂?为什么?明明就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过活,却要看着别人的脸色,听着别人的口舌?”钟友诚一面问着,一面吃着冷水泡面,眼泪就一颗颗地,直掉在了油花花的汤里。
加了泪水的面汤,明显地咸了。钟友诚喝了一口,直皱起了眉头。
“小雪,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一口汤,竟都使钟友诚醉了一般,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口齿不清,“我都是为了你,才这样的,你知不知道!我不让你去酒店里给人上菜,真的是不想你受到什么伤害。那么多男人,眼睛里都带着刀子的。你可怎么抵挡得来?你真就不知道人心有多么地险恶,哪怕只有一把刀子扎向了你,给你带来的伤害,都是一辈子的。你怎么就不能听我的?只在我的身边,我可以养活得了你。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我不让风多吹你一下,不让雨多淋你一分,就是太阳,我也让你只晒个刚刚好,不叫你多接受哪怕是一点儿的紫外线。你只要一心地支持着我的艺术,不出三年,我的画,就一定可以卖上好价,我们的生活,随之也会富足起来!为什么,你就不能听我的呢?你给人家端盘子,能挣几个钱儿?能有什么价值可言?而我,小雪,你知道我的笔下是什么?比黄金还要宝贵的艺术啊,小雪!”
钟友诚说到这里,忽然就站起了身,猛地,把桶里还剩的,掺了泪水的汤泼了出去。
“小雪!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永远,你就只是我钟友诚的女人!”钟友诚大声地叫着,一脸亢奋的样子。
就这样,他足足地站了有十几分钟的工夫,整个儿的人,竟比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更显得静止。
他再动弹了一下的时候,竟是又觉得肚子里还空着。
叫人掏去的一块儿,并没有给一桶泡面填满。
——不是没有填满,是干脆就没有填充一点儿。
难道,这还不是饿的感觉?而这种感觉,细细地再一品,他也觉得似曾有过,可究竟何时有过,又究竟是个什么,却说不太清楚了。
这样的感觉,还有待他一点点品尝,一点点辨析。
……
黎小雪在超市里买了两份饭,又给胡斌送了回来。
兜了一圈儿,黎小雪的心情倒也好了一些,并没有怎么往里让胡斌,胡斌也知道黎小雪还要和黎母吃午餐,也就道了别,识趣儿地开车走了。
黎小雪看着午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些,便又加快了脚步,往黎母的病房赶,谁知,才进了医院的门,就又撞见了一脸僵硬的韩母。
韩母显然是特意等在这里了。她还有事儿没弄明白,还有话想和黎小雪说。
“你看着,挺开心。”韩母迎到黎小雪的跟前,刻意地堆出了笑脸,说。
“我出去买了些东西。”黎小雪尽可能让自己看着平和。
“中午的饭吧?”韩母的笑明显冷了几分,“才刚,在食堂外面,就只惦记着勾三搭四,中午饭都忘记买了。你这孩子,果然挺有心。”
黎小雪自觉得犯不上和韩母争执什么,更没有理由听韩母说三道四,声音也往下沉了一些,说:“对不起,伯母,我还有事儿,就先上楼了。”
“我也不比你轻闲呢!”韩母说着,又在黎小雪身前挡了一下,“自打海涛奶奶一病,我们这个家都没落着一点儿消停。我们真好像上辈子欠了谁,就摊上了这么倒霉的事情。哦,对了,你妈的病现在怎么样了?一直忙得很,也没抽出时间去看一看。”
不是又给问到黎母的病,黎小雪真的不知道如何来说下文了:“谢谢伯母惦记着,我妈就可以出院了。”
韩母点了点头,又关切地叮嘱说:“这回出院,可要多注意了。别再没两天,又跑回来。实在不行,再到别的医院看看吧。也别叫这头儿给耽误了。”
“谢谢伯母的提醒,我也都知道的。伯母没有别的事儿,我就上楼了。”黎小雪只愿自己这时候长出两只翅膀,直接飞到黎母那边。
韩母又开了口,才好像步入了“正题”:“不管为了什么,你到底辞去了那份儿工作。我和海涛他爸倒也有几个开公司的朋友,虽然和你原来的公司没法比,条件倒也算优厚。你需要帮忙的话,尽管说。”
黎小雪只能又道了一声“谢谢”之后,微微地扬起了一些头,说:“工作方面,我只想依靠自己的实力。”
韩母很欣赏一样,说:“年轻人能有这样的劲头,确实是一件好事,但,真的有人推一把的话,也未尝不可。知道我们的太极吗?借力发力,才是致胜的上策。我有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你在这方面如果有兴趣的话,你过去,我可以让你直接坐到经理的位置。”
黎小雪知道韩母话里面另有文章,干脆地,就说:“我恐怕做不来。”
韩母忽然又笑了一声:“什么做不来?有的人开板儿就做老板,结果把老板做好了,有的人开板儿就做工匠,结果把工匠做好了。做事情,把自己定在什么位置上,对自己今后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人生苦短,没有时间让你一点点地尝试,一点点地熬。别以为一步登天就不切合实际了,有人在后面推上一把的话,未必就是什么难事儿。”
到底也在职场打拼了几年,想着职场里明争暗斗,委委曲曲,黎小雪的心还是不由得一动。
“可以的话,我现在就给我朋友招呼一声。”韩母不失时机地说。
黎小雪想了想,还是摇了头。她知道,天上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掉下馅饼,把自己已经恨到了骨头里的韩母,又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善心?
韩母见黎小雪摇头,也就不再绕什么圈子,正经儿地,又说:“你一定心里面嘀咕,我怎么会想到要帮你这个忙。其实,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在帮海涛,在帮我们韩家。我给你这样的机会,自然也是有条件的。我的条件,就是你从今往后再不能见我们海涛一眼。哪怕是在什么地方偶然地遇到,我也希望你只和不认识我们海涛一样。”
黎小雪心里面庆幸自己到底没有自取其辱:“伯母,如果您还纠结于此的话,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您,马上,我和韩海涛可能今生今世也不会见上一面了。”
韩母没有听明白:“你说什么?”
“我和我妈很快就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生活了。这个城市里的一切,我都不想带走。”黎小雪说完,绕过韩母的身子,脚步坚定地,向医院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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