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的一切一瞬间在舜的面前铺呈开来,就好像是生活在汉江边的人才知道那里有一只可以吃人的野兽,图穷匕见一击即中要害的痛瞬间传遍周身血脉。
十六年来,他一直生活在仇人的国度,他一直尊称他为国君,他杀了他的父母,他却还要对他俯首称成,他侮辱他的母亲,他还要做他的子民,他杀了女英的父亲,夏廷正统传人大尧,却还要他们依靠他的庇护?咬破嘴唇,血液顺着喉管滴入五脏,却灼烫的他睁不开眼睛,他的父母、义父、师伯、爱人、国家!都是那个男人一手毁掉的!是他!是他让一切变成现在这副不可收拾的模样,所有人都再受煎熬,都在被苦痛折磨,他凭什么锦衣玉食?凭什么号令天下!
半晌后,颤抖的嘴唇狠狠的咬出了几个字,“义父,我,我好恨啊!”不甘的哽咽了一下,“义父,我,要杀了他!”
“这个世上,死才是最好的解脱!”东方策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舜,亲手擦掉了他的眼泪,“义父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报仇,也不是为了让你恨所有人,只是这该是你知道的真相,你父母为了你,乃至整个漠北为了你,我不想你因为其他人毁掉自己,”舜不解的看着他,“可是,如果你坚持要报仇,义父,祝你一臂之力!”
“义父!”舜紧紧保住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他唯一可以依靠和相信的男人,可他却不知道东方策心中的痛,当初是他送琳儿进那食人的王宫,再也没有接到她,而眼下他真的就要把他的儿子也送进哪里吗?虽然不舍,他也明白,这个世上仇恨最难忘记!
天渐渐亮起来了,舜总算是从苦痛中清醒过来,坚毅的眼神像极了他的父亲,那个睿智却被命运玩弄的王爷,他缓缓背过身朝着门口走去,那背影似乎是一下成长了五岁一般,果然,痛击心脏必然一夜长大,门敞开的那一瞬间对上了似乎是站在门外很久的伯益还有欧阳通,他们看着他的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却让舜看到了唯有相信的意味,“伯益,欧阳通!”舜看看他们说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是赌上了所有的身家性命,你们若继续跟着我,若不是一步登天,便是万丈深渊,你们愿意吗?”
通儿微微一笑,“十六年,一起过的,你的身家性命就是我的身家性命,你的没了,我怎么脱生?”
“刀山火海,一度,可愿?”伯益笑着道,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舜知道他在难过什么,却在张口前一秒被伯益制止了,“不用说了,道理我都懂!”说着侧过脸还是让眼泪流了下来,兄弟和女人,他选了兄弟,而日后的一切证明,他的选择没错,这次他选择的兄弟,一辈子都再也没有离开他。
隔着三个孩子,东方策和夏侯旻相视一笑,终究,这一刻还是来了,如果这是宿命,那就注定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
下聘的那一日是东方策亲自去的,时隔十六年再次穿上了那一身红衣,虽然年近五十,可依然看得见清风岭上少年郎的风姿绰约,那一日村子里迎来了最欢乐的一日,也是村子里最大的喜事,东方策代表舜给娥皇和女英同时下了聘礼,将在同一天迎娶这两个孩子,下聘纳采那些日子,舜从未走出过家门半步,即便是女英找上门,在门口质问他为什么背弃他当日许下的诺言,不能忠一人之心,舜不是没有听到,只是他选择的这条路,必须得有她们两个,许诺的时候也许他真的是爱女英的,可是时至今日,只有爱是活不下去的!他没有当日他父亲的能力,就做不到像他父亲一样独宠母亲。
那一夜过后,村子附近的竹林的每一颗竹子上都是点点泪斑,看上去就好像是这片竹林都在哭泣,有人说轩辕暴政民不聊生,天降启示;有人说苍竹泣血,必是横祸天降;唯独没有人知道,那夜女英独自去了竹林,待了整整一夜,那里他们曾经相遇,那里他们曾经相许,多年之后,舜登上大位,即册封女英为湘妃,而那片竹林也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湘妃竹。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大婚如期而至,两位美娇娘一同从家里坐着轿子朝着舜的方向走来,通儿骑马伴着女英,伯益陪着娥皇,身后明晃晃的轿子,却和伯益脸上不知可否的笑容形成了明显的对比,他是真的快乐吗?早就分不清楚真伪了。
那一夜,两边的房间都坐着满心期待的新娘。
那一夜,新郎却独个儿待了一整夜。
红烛滴泪,遥望天明。
天亮了,两个女子的心都伤了。
天明了,他该上路了。
“走吧!”东方策翻身上马。
舜回头看看两扇都没有打开的门,又看看站在那里的伯益,“对不起,是我负了娥皇,对不起女英!这里的安全就拜托你们了!”
伯益点点头,“你就带着通儿,随着师父去王宫吧!一切安排好之后,师伯会和我一起带着娥皇女英去王宫!你要注意安全!”舜点点头。
“东方策,你一把老骨头了!别再给跟那些人置气啊!那是人家的地盘!置气是要出人命的!”夏侯旻笑道,东方策冲着他点点头。
三人策马向京城的方向飞奔而去,到了市集,这里的繁华是舜从来不敢想像的,从小到大,师父从来不许他们离开乡镇,更别说到这种地方,这里最引人注目的不过是高耸入云的一座小楼,靠近了才看清他的名字——雅望。
“你母亲,曾经也来过这里!这里曾经是你师伯的产业!”东方策说罢翻身下马,舜跟着他就准备下马却被他制止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哪儿都不许去!”说着自顾自的走了进去,他这一袭红衣根本就是无法低调,知道些事情的人都在猜想,也许这就是消失了十六年的听风楼,在他们映像中,只有听风楼的人才会一身红衣,可是谁也不敢上前去问,因为,那个叫做听风楼的地方,十六年就被屠干净了……
舜回望四周,入目的都是海晏河清的模样,就好像京畿以外的难民本就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一样,如此粉饰太平的君王,当真是应了后世的助纣为虐,这千古的恶名顺理成章就扣在他的脑袋上了。
不一会儿东方策和一个一身着紫色袍子的人一同走了出来,舜居高临下看着他,这个人来过家里,他认识,他大抵就是那个断袖的男宠——琉弃了吧!思索了片刻他取下腰上的佩子扔给他。
琉弃顺手接了过来,看看手上的佩子,嘲讽一笑,“回来了?只是这脾气不怎么好啊!”说罢看看东方策,又望向琉弃,“一会儿见了你父王,态度好一点!你父王现在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说着眼神里染上了悲戚之色,“若是惹了你父王不开心!就算是他的孩子,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舜瞥看眼神不去看他,“带我去见他!”琉弃笑了一下,伸手示意小二将自己的马牵了过来,翻身上马带着他向着王宫的方向走去。
满室的明黄,氤氲着药草的味道,无一不彰显这里的人似乎已经是病入膏肓了,琉弃走在最前方,示意周边的人全部退下去,这才带着舜慢慢走向了帷幔,舜的手却在衣袖里捏成了拳头,东方策拍拍他的肩膀,冲他摇摇头,他会意的点点头。
“轩辕,你要找的人!我给你找到了!”琉弃站在一边,对舜点点头。
舜一步步靠近,看到了床上脸色惨白的中年人,越靠近那一股穿越时空的血腥味就更加浓重,他虽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却能在他的身上看到那些人若有若无的轮廓,问道专属于他们的味道,人说,杀的人多了,身上总会留下洗不掉的血腥味,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就弥漫着这种味道。
“舜!舜!是吗?”中年人伸起手。
舜看着眼前枯槁的手,心里多想一把扯过瞬间折断,可是身后那道毒辣的目光,时刻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过了许久,似乎是彻底压制了自己的怒气,舜双手包住了轩辕虐的手,给脸上镀上了一层暖色,跪了下来,“父王!是,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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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快要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