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车四个，除了裘聪明还算是个正常人，展昭昭沾点边，其余两个一言难尽。玄武近期交了司机命，送裘聪明到殡仪馆后，后座只剩下白静。她无言无语的没了平时的活泼劲，等着自己最后化成一缕烟一堆灰，可她不后悔，至少她从封印出来了，还跟着展昭昭过了几天轻松欢快的日子，像是要杀头的犯人临死前要吃断头饭，她不算亏。
展昭昭一夜没睡，又打架，又困又累一路上全在打瞌睡，汽车一停她立即往后看，见白静还在，心往下沉：白静要被收了。
她跟白静两人跟在玄武身后，偷眼看白静，后者平静坦然，目不斜视只管走路。她想帮她求情，可荡魔驱妖是玄武本职，她没理由要玄武为她的一时之心承担渎职罪责，而且她还杀了方晓媛，细细追究起来自己也是个罪人，有何理由去为白静求生路。
进入首饰店结界中，玄武对展昭昭道：“你进来。”
展昭昭第一次进入内院，首饰架后面就是一道门墙，跨过门槛是个四方小院，院中种有一颗挂花树，树上的花用灵力保持常开的状态，扑鼻的香味浓厚馥郁；院子另一头放置的大水缸里一尾锦鲤在休憩，院子四边是回廊，上边的瓦片结了薄薄一层青苔，瓦楞中间偶有几株生命力顽强的无名草在无风自动。走过院子便是三间平房，最北的是厨房，中间厅堂仅有一半屋子深浅，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张供桌，供桌上边空无一物，供桌后面的墙上还有一扇关着的门，南边是玄武打坐的内室，宽大罗汉床也是红木材质，上雕瑞兽和云纹，余下便是衣帽架和一个不大的柜子。
“坐下。”
展昭昭听话的坐下，规规整整的双手置于腿上，她知道闯了祸，最后需得玄武亲自出面来摆平，一个威武庄严的大神，被她拖累进找小三离婚生孩子的家庭纠纷中。她很有点恨自己的自以为是，以为有点灵力就可以为所欲为，而现实狠狠的刮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她的能力只够跟小鬼扯扯皮。
“刚才怕不怕？”玄武打开木格子窗，萦萦绕绕的桂花香便进到屋里，满室芬芳。
“我差点用灵力打他们。”
“怎么又没用呢？”
展昭昭低着头含含糊糊说道：“怕给你惹更大的麻烦。”
玄武影子微动，影化出身：“你本身便是最大麻烦。”
“闭嘴，出去。”
影幻影到外，就靠在窗边上，双手抱胸依旧听着。
展昭昭坐得腰板挺直，她觉得认错首先要有态度，可她其实又累又困，车上打盹恢复的精力只够她在白静面前撑着。原不知道有影的存在，现在即便他就在旁边，她也习惯性的在玄武面前把所有伪装和坚强放下，撒泼打滚也好，胡搅蛮缠也好，这些都能让她获得暂时的轻松。
但是这会儿她是真没力气，连日来收集资料，跟何阳峰谈判，办理过户离婚手续，给白静找房子，威胁方晓媛父母，中间还有齐大姐死的事，被当妖物驱邪，换个平常人也该垮了，何况她本来精力和体力就比常人差，撑到今天早上，她的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爱跟人来往过密，偏生被围在人群里，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人群都会给她窒息的压迫感。
一阵酸楚涌上鼻尖，她深吸气强迫自己忍回去，现在哭难免有脱罪的嫌疑，尽管玄武一直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但从呵斥影的语气中她能感受到玄武在强行压着火气。可惜情绪一旦失控，不受理智的管束，一忍没忍住，再忍还是没忍住，她“噗呲”哭出声：“他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大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做的事要你来给我善后。你当初就不该救我，我要是那时候死了，哪会有今天的事，方晓媛也还活着，白静也不用死，封印总有被打开的一天。”
展昭昭越哭越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自暴自弃道：“老板你跟我解了契约，让我死了算了。”
玄武走到距离展昭昭三步远的地方，双手背在后俯下身去看展昭昭：“我没骂你，你怎么就一哭二闹三寻死，哪儿学的？”
本来想说电视上学的，想了想还是回答：“天生的。”抬头看一眼玄武又低下头：“你不骂，我才更难受。”
“知道错了？”
“嗯。”眼泪滴在手背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沿着手背纹路四向晕渍。
玄武直起身：“知道错在哪吗？”
“不该任性妄为……”展昭昭眼泪正要掉下来又收了回去，“你还是别给我灵力，再让我回到那时候，我还是会弄死方晓媛的。”
“你错在做事没有考虑到后果，当时没想到，事后就该立刻把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提早解决，不该等到对方找上门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展昭昭初听觉得有道理，心里转一转，发现玄武没有怪她杀方晓媛，而是在说她没有提早解决制造今天问题的人，那不就是要解决方晓媛父母嘛。她幡然醒悟般发现站在窗外的影已经不见了。
她转向玄武，玄武面色如常，还是压着隐隐要爆发的怒火，展昭昭眼泪又掉下来，没有具体原因，她有点难过又有点怕玄武发脾气，玄武没对她发过脾气，平时连句语气重点的话都没有讲过，她就更害怕了。
见她保持一个动作扑簌簌的掉泪，玄武清楚展昭昭在害怕他的身份，平日里胡闹她都极有分寸，不然凭她怼人专挑人软处戳的性子，不会跟他扯个三言两语就灰溜溜的缴械投降。这种威慑在开始时很好用，展昭昭听话顺从，随着玄武的意建立起稳固契约关系，但在玄武想进一步，比如说认女儿的事情上，则成了巨大的障碍，展昭昭永远保持着敬畏而远远避之。
“你救白静的理由是什么？”
“白静。”展昭昭终于动起来，吸吸鼻涕开始回忆封印里的情况，“她是个好妖怪，被封印前一直在帮助村民，相比当时在封印的人，包括我和裘聪明，她最有资格活下去。我不能因为她是妖就觉得她低人一等，就该去死，同样是条命，谁都不比谁高贵。原来只打算把她带出来，让她找个地方躲起来去修行，成仙成神全凭她自己本事，可是临走时方晓媛要扔掉我的肉身，我一气之下就……”
“你还真悟透了。”玄武终于露了点情绪：你跟白静谈众生平等，跟我就保持距离，白对你好了，“她渡劫时让凡人替她遭五雷轰顶，这不是错处？”
展昭昭问玄武：“那你帮我把事情解决掉，以后追究起来，是我牵连了你，我是不是也要灰飞烟灭。如果是的话，你别管我，就这样受的惩罚还能小点儿。”
玄武生出另一种不同于原先怒气的小情绪，展昭昭无意间在拿白静和她自己做对比，她可能从白静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一心一意想远离是非纷扰，却被无端的攻击甚至万劫不复。可人家白静可是等了五十年要嫁给救命恩人，他想听展昭昭喊声“爸爸”千难万难，这个怎么就不好好学学人家。
哦，对，她刚刚还说要他别管她，玄武更生气，可同时也发现生气归生气，拿展昭昭一点办法都没有，不管骂一顿还是打一顿，都只会起到反效果。
“你的事跟她不一样，你仅仅是人间琐事，她涉及到人，妖和天界定下的规则。”
“殷仕俊自愿为白静死却要怪她，大和尚煽动村民无缘无故的诬陷她，封印她，也没见有什么惩罚，四百多年了还能入我意识，看来天界也不大公平，尽挑软柿子捏。”展昭昭挂着满脸眼泪鼻涕，一面顾忌玄武也是天界神仙，一面不说不痛快，目光躲躲闪闪的给白静抱不平。
大和尚的事玄武暂时不想告诉她，三界规矩一时也说不明白。白静和殷仕俊的事本不是大事，他就是想压压展昭昭的性子反而被她数落了天界一顿，这一想他竟然无话可说，堂堂玄武大神被气到哑口无言。
他都不敢随便评论天界，展昭昭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她哪里是任性妄为，简直是胆大包天，面上仍是一副不知所措的委屈样。
展昭昭就是一个小恶魔，她赤诚的以自己的标准去区别她认为的好和坏，好的她不计后果去做，坏的痛痛快快破坏毁灭，所幸她自身的标准跟世俗的相差不大，甚至超越形体间的差异，打破界限将所有一切放在同一个平面上去衡量。
“我要是收了白静，你是不是觉得我有失公平？”
展昭昭翘起嘴点头，岂止是不公平，简直是在利用身份上的优势欺压弱小，不问青红皂白，不分是非对错。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产生妖界，难道只是为了让神仙能够除妖获得功绩？
玄武眨眼让自己别太计较：“天界允许有能的妖修炼成妖仙，白静资质不高，成仙的可能非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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