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行接过了圣旨,抗议的人群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都是有些发愣,面面相觑,方洪站起身,淡淡道:“各位,可还有什么不满意?”
抗议民众俱是相视着,就连领头的张大天都有些无话可说,他们实在没有理由不满意,因为对于方天行的惩罚是严格依照周法的,甚至已经有些过于严厉了,大周境内用于流放重罪犯的苦寒之地有几个,而瀛城是其中最贫穷困苦的一个,从其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地方最值得一提的也就是靠近瀛族人的聚居地了,但是如今瀛族早已落没,根本难入天下人的眼里,以此为名的瀛城就更加不入流了。
抗议民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由张大天出来开口道:“额……既然凶手已经得到了应得的惩罚,我们,我们没有什么不满意。”
方洪双手负于身后,淡漠道:“既然如此,本侯就不奉陪了,各位恕不远送。”
方洪看向刘公公,刘公公也是拱手道:“事情已了,我也要回宫复命了,神侯大人,告辞。”
“告辞。”方洪拱了拱手。
刘公公离开,方洪也不多留,转身走回方府,方伯跟在其后,方天翼看了一眼依然跪着的方天行,冷笑了几声,故意甩了甩袖子,将宽大的衣袖扫在方天行的脸上,才转身往回走。
方天行沉默地跪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就连方天翼的衣袖打在脸上也仿佛毫无察觉,抗议人群渐渐散去,有几名脾气火爆的再临走之前还特地来到方天行面前吐了几口唾沫,怒骂几声人渣。
方天行始终没有反应,直到人群尽数散去,他才缓缓站起身,用圣旨擦掉了身上的唾液,本想随手扔掉这已无用的圣旨,但又想了想,若是被闲人看到,说不定又会被人安上一个不敬人皇的罪名,平添许多麻烦,因此也就收了起来。
将圣旨收进怀中后的方天行没有回方府,而是沿着长街而走,很快便消失在了街角。
方天行走在京城的街道上,不时会被一些认出的人指指点点,他都当做没有看到,这次的事件确实让他这个一直就不怎么受人关注的神侯府庶子大大地出了一次名,虽然是恶名。
没多久,方天行便看到了那栋熟悉的建筑物,那是一栋普通的二层小楼,与街上其他的建筑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此时其他的建筑都在开门做生意,而这一栋却是大门紧闭,还被贴了封条!
方天行走到那栋建筑之前,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牌匾上有三个烫金的大字“一品诚”,这正是死者王安的店。
“一品诚”是一家颇有些历史规模的馄饨店,到了王安这代已经是第三代了,多年的辛苦经营让这家店在京城内也是小有名气。
方天行很喜欢这家店的馄饨,皮薄近乎透明,馅料香却不腻,鸡骨汤头浓郁鲜美,就连葱花仿佛都比别家的香上许多。
方天行仰头看着那块牌匾,回想着往事。
他第一次来这家店是在他十岁那年,是他母亲带他来的,在他得知了自己丹田被毁之后,为了安慰他。
他第一次吃到这家店的馄饨便喜欢上了,母亲也说这家店的馄饨是她最喜欢的,只是他和母亲往后并没有太多的机会能够吃上,并不是因为钱,这家的馄饨并不算贵,而且方府每个月还是会给他们一些月用,他们之所以很难有机会离开方府是因为方天翼母子总是会找各种理由刁难他们,给他们安排总也干不完的活。
方天行再一次吃到这家的馄饨已经是他十二岁的时候,他母亲去世之后的事了,那之后到现在的这三年多来,他来这家店的频率要高上许多,每次来他都会点上两碗馄饨,一碗在店里吃完,一碗带走。
来得多了,他对这家店的主人王安一家也渐渐熟悉了起来,王安是个很老实巴交的汉子,性格有些内向,话不多,一般都是在厨房里煮馄饨,偶尔出来跟客人打个招呼都会笑得很腼腆,方天行每次来他都会多给方天行几个馄饨,有次方天行实在是太好奇便问了他为什么,但是王安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他,方天行也是后来才从其他的客人那知道,只要是小孩和老人,他都会多给上几个馄饨,方天行那时候也确实就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且也比一般的同龄人要瘦小一些,衣着也很普通,每次都一个人来,看着还有些可怜,完全就不像是一个世家弟子。
王安负责在厨房里煮馄饨,而他的妻子则是在大堂里招呼客人,王安的妻子面容清秀,气质温婉,举止端庄,脸上时常挂着一抹温暖的微笑,招呼客人的时候言行有度,既不会让人觉得失礼,也不会觉得过于讨好,偶尔有一些地痞流氓想占便宜,不用王安从厨房里出来,一些经常来的老客人就会把流氓赶走。
两人还有一个刚满五岁的儿子,王安夫妇经常会把他带来店里,小男孩很可爱,瓷娃娃一般,喜欢在店里跑来跑去,见人就会打招呼,每次见到方天行都会甜甜地叫哥哥,方天行上一次来吃馄饨,还是小男孩给端来的。
方天行每次见到这一家三口都会发自心底的羡慕,父亲踏实可靠,母亲温柔贤惠,孩子天真可爱,他宁愿生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家庭,也不愿当方洪的儿子。
王安一家从他爷爷那一代开始在这已经生活了三代了,在这一片很有些人缘,家家户户都几乎认识,有些甚至是世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会遇到这样的悲剧。
方天行也没有想到,他看着一品诚大门上官府贴的封条,只能一声叹息,迈步离开。
在一品诚的旁边有一条小巷,方天行走进巷子中,熟悉地沿着巷子七拐八拐,两边的建筑越来越破败,很快便看到了尽头,尽头是一条看着已经完全没有人住的短巷,断掉的桌角和废弃的箩筐被随意地丢弃在墙边,空气中飘荡着一种破落与尘埃的味道,仅有的开向这边的四扇门有三扇都已经变成了破烂倒在地上,门中隐约可见其中的狼藉,显然已经没有人住,剩下的一扇也是半耷拉着,脱离了它原来的位置,但是有一块仿佛从垃圾堆中翻出来的快要完全褪色的蓝色布帘顶替了它的作用,遮住了门中的景象。
方天行走向布帘,布帘后传来隐隐的人声,一只干瘦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掀开布帘,一名披散着灰发,五十岁左右的老者从布帘后走了出来。
方天行平静地看着这名这条破落的巷子中唯一的住客,他每次去一品诚都会带走一碗馄饨,他带走的那碗就是为了这个人带的,在他十二岁的那年,他母亲去世后不久的一天,他因为想念母亲,第二次来到了一品诚,来到了这家他和母亲都很喜欢的馄饨店,而也就是那一次,他第一次见到了此人。
当时失去了母亲,修行前途渺茫的他已经与坠入深渊无异了,而这个人出现却给了他一线希望,这三年多来,他紧紧地抓着这一线希望,就如同是跌进无尽深渊底部的人紧紧地抓着唯一的一条向上的藤条,孤注一掷,竭尽全力地向上攀爬着,而就在今天,他终于见到了一丝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