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看了看长得很快的石芽:“那这样一个高人又为什么愿以辞尘珠换秋蝉永镇雷峰呢?”
邬铃伸手去引自己的梵丝,她想把空山的辞尘珠拉出来问问。
贺连拍了拍她的手:“你仔细想想其中关键,不要急着做什么决定。佛家历来都讲因果,料想大师这样做自是因为看透了因果,才最终将秋蝉带到了雷峰塔。秋蝉入佛门之地对所有人来说或许都是好事,而且现在你我也只是猜测。”亦是充满了无奈,贺连有些黯然。
邬铃是明白的,越是明白越是不能去想……
是啊,秋蝉入佛门,灵萨佛印解,前世恩怨了;秋蝉入佛门,宋塘生仇得报,今世夙愿尝;秋蝉入佛门,陈大人色心灭,秋蝉危机除;秋蝉入佛门,敬尘凡尘断,成仙终可期……可是,这一切的缘起缘灭里,谁去顾念……秋蝉?
“那秋蝉呢,雀薇看到秋蝉在哪里?”邬铃忽然想到。
“索迹术找不到。”贺连走到石壁边上,伸手摸了摸刻满斑驳字体的石头,如此坚硬,这一笔笔是反复了多少次才这么清晰,“现在想来,是空山法师降了佛光,将这一片洞穴封住了。这个洞是秋蝉早就为自己找好的,预备着有一天躲开并不是凡人的我。”
“秋蝉躲开你是因为?”邬铃咬了咬嘴唇,“她其实本来就是打算……入佛门的。这一切,是秋蝉……”
孤然站在洞中,这么冷的天,邬铃的背上已都是汗了:“可是我做不到,若是以前的我或许可以,可是现在我已经不能了。”
星光之下,长长的眼睛溢出了眼泪,邬铃望着贺连,思索着若现在自己是秋蝉,是否真能做得到?
“如果就此分离,秋蝉该有多难过,还有辜敬尘那个傻子……师傅,她写了满满一墙壁的‘敬尘’,有石块儿写的,还有血写的,人间至苦原来竟是如此的分离。”
贺连没有说话,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这其中有些关节我并没有想通。”
邬铃理了理纷乱的思绪:“我们不知道崇乐坊为什么起火,聘聘的姐姐吴雅和崇乐坊的一众妖等又遇到了什么?还有咱们在雷峰塔前遇到的人们,他们都说秋蝉……不知羞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秋蝉这样的女子会做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
贺连一笑:“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吗?”
“啊?”邬铃抹了抹眼泪,“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又变聪明了。”
“嘁~~~”邬铃瞪了她师傅一眼,瞪完了之后忽然一愣,“你,你好像看起来不是很着急,也不是很难过,是不是你有了什么主意?”邬铃伸出一个手指在贺连面前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贺连摇头:“我本来也不是很难过,见多识广……和你一样。
”笑得清雅,贺连来看逐渐在生长的石芽。
邬铃回身坐在贺连刚才坐的地方,越想越难过,看着贺连的背影,便想着是不是秋蝉也曾这样注视着辜敬尘,是不是想着终有一天会分离……是否也曾有一点后悔,若知今日相思如此,何必当初不忘初见?越想,心越乱。
足有半盏茶的时间,地上的石芽已经长了半人高。
“师傅~~~~~~~”邬铃忍不住了,怎么回事啊?放着那么多的事情解决不了,贺连却在这儿种开石头了,种石头应该用石头啊,还是用半个烂红薯。
贺连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好了,别难过了,大不了我答应你一件事。”
“什么?”邬铃觉得脑子里好乱,但是贺连这样说,忽地就燃起了她的希望,她的师傅总是什么都能解决的。
邬铃凑过来,凑得很近,使劲看着她师傅的眼睛。
“你若是完不成任务,我也会完不成。”贺连拨了拨落在她脸上的发丝,“八年时间,我们一起在洪途,只我们两个人,我在你身边是不是也不错?”
邬铃现在明白了,贺连为什么说自己拿到空山的辞尘珠对秋蝉来说是一件好事:“师傅,你是说其实我可以完不成任务?!”
“嘘。”贺连用手指轻碰邬铃的嘴唇,笑着摇头,这笑真迷人,“是我们……”
一跃而起,邬铃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是啊!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空山的辞尘珠若是落在别的收魂师手上岂不是坏了?落到自己手里,秋蝉就有希望了。不过就是洪途八年,若有师傅相伴哪里不可以呢?说不定回来的时候……
贺连咳嗽了一声,再没有谁能把在洪途的时间和生宝宝联系在一起了,这姑娘的脑洞果然深不见底。
“好了,不要蹦了,踩坏了我刚种出来的石芽,让它们好好长,长满这个山洞,就不会有人再落进来了。我们回崇乐坊,今晚有重要的客人要来。”贺连低声道,“就算是完不成任务,也要完不成得合情合理,像模像样。”
“对,就像打麻将,点炮也要点得像真的,不能一看就是打伙牌出老千。”邬铃一攥拳举得高高的,一溜烟向洞口冲去,她现在好开心。
贺连笑容朗朗,这比喻,太贴切!
一路欢快,邬铃在各种没人的时间里变出了一树的樱花,结了一树的樱桃,然后吃了个够。
塞到贺连嘴里一颗。
“你就不能变得甜一些吗?”贺连皱眉,这樱桃也太酸了。
“酸哼哼~~辣哼哼~~”邬铃没回头,自己哼哼。
贺连又想起了,洪途,生宝宝。好吧,邬铃的脑洞总是连续剧的。
扔掉最后一个樱桃核,眼前已是崇乐坊,重重木质结构,让整个乐坊显得天然有趣,因着雪至,不少棱檐之上积了薄云一般的雪,风一吹离离落落。
因为邬铃喜欢就大老远移过来的几株矮茶成了接雪的物件儿,没多时就成了雪包儿,立在院子外憨态可掬。
聘聘站在门口,贺连低头之间已经恢复了施华的样子。
“您们回来了。”聘聘似乎有些不能专注,和他们两个打招呼也是心不在焉。
“小丫头,你在这里干嘛呢?”邬铃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聘聘回过神来看着贺连:“东家,刚才有人送了这个来。”聘聘手里拿着一张金箔镶边的雪浪纸签递给贺连。
邬铃看这张纸就知道,在这纸上写字的人一定是个——暴发户。纸笺或素或简,或雅或艳都无妨,总是写字的东西,镶个金边儿!叠元宝用的啊?
纸上什么都没有。
“不只附庸风雅,还故弄玄虚。”邬铃指着纸签子道。
贺连一笑:“这是冷金笺,本是极雅致贵重的东西,用得起这个的人,倒是也不必写什么字了。”
没有继续说下去,贺连看着仍在游离的聘聘:“怎么了?一直站在这儿。”聘聘的眼光是望向醉湖轩的,贺连回身看了看,便低头一声不吭地走进院子里去了。
“你到底看什么呢?”邬铃站在聘聘的角度张望了一下。
“洛姑娘,你修行了多少年了?什么时候渡的第一次劫难?你将来是想成仙还是一直在这里?还有,你究竟原形是什么?我怎么都猜不出来?”
“怎么办?”邬铃想,编还是不编,编倒是不怕,可一定要记住啊,不然下次说不一样就坏了:“我是……茶树精。修行了五百年,百年时渡过一次劫,不打算成仙,就打算在这儿住着,挺好。”可算是编完了,邬铃也管不了聘聘在看什么了,一溜烟儿跑回了房间。
房间里有她给洛世奇,也就是按照自己现在的样子画的像,赶快拿一只笔把刚才说的都写上。
“不错,怎么变都是这么美貌。”邬铃挺满意,对着洛世奇的画像傻笑。
“来吃点东西,在外面跑了一天。”贺连端着一个青竹盘子走进来,身上已换了家常的绒衫,看起来温暖舒适。
“谢谢。”邬铃一直给人家当徒弟,别的倒是还在其次,照顾贺连的起居饮食似乎是习惯了的,现在看他来照顾自己,笑得超美。
“以后这几天,总是我来照顾你的。”贺连道,“虽然我也就是会煮个方便面,现在还没有方便面。端来现成的总是会,厨下今天炖了赤糖板栗鸡。”
“这几天……”邬铃想起来了,捂着嘴笑,她娘的姐姐嘛!
贺连也是一笑:“吃吧,吃饱了睡一觉。”
咬了一大口鸡肉,真是香香滑滑还有赤糖的味道,吃下去就暖暖的,一如贺连的心思……邬铃看着他笑,一直。
贺连吃东西的样子特别好看,邬铃发现她师傅吃饭的时候几乎是不说话的,要是非要说话也是会放下碗箸,将口中的食物全部咽下才会说话。
“师傅,你的家在哪儿?”邬铃问。
果然,贺连放下了碗,看着邬铃不说话,只是在咀嚼食物。
邬铃也不着急,托着腮看他嚼,一脸小幸福。
贺连终于把饭咽下去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啊!你的普通话说得这么好,一点口音也听不出来,所以很奇怪。”邬铃端起碗里剩下的汤,边喝边道。
“那行,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我带你去我们那噶嗒转悠转悠。”贺连道。
“噗……”邬铃喷了,鸡汤!搜肠刮肚地咳嗽个不住,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贺连甩着手上的汤,看了看自己都是赤糖鸡汤的绒衫:“咋整?”
邬铃不行了,趴在床上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床都跟着颤。自己从贺连那里偷来的木梳上落款是个‘苏’字,师傅姓贺,自然不是姓氏,那就是出生地了,这个字和广袤的东三省怎么看也扯不上什么关系。
师傅啊……好可爱!
一场温馨的下午茶,变成了洗绒衫,擦地板。
贺连蹲在那里认真地擦,其实这不需要他做,或者就算需要,动动灵力分分钟也搞定了。但是他们不想这样,心照不宣地一个做事,一个趴在床上欣赏……
本来看得十分投入,邬铃忽然想起来件事情:“师傅,刚才聘聘看什么呢?”
贺连没有抬头,擦了一下桌角的地方:“醉湖轩在运送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