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艳阳天。
邬铃醒来的时候眼睛肿了。南杨盯着她,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师姐,这个时候已经没有蜂子蚊子了,你这是被什么咬的?”
“狐狸。”邬铃把布巾搭在盆架上,走出来吃饭。
“狐狸?!师姐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没瞎吧?你还能看得见我吧?是昨晚那只狐狸是不是,它现在在哪儿?我去教训他。”南杨道。
“那儿。”邬铃指了指坐在餐桌旁的辜敬尘。
南杨揉了揉眼睛,他看得出辜敬尘是一只狐狸精,是昨晚那只,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的,但是怎么就咬到师姐的眼睛了
辜敬尘看见南杨非常恭敬地站起身行了个礼。
南杨本来一肚子火儿,一下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又见师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都吃饭吧,师姐逗你的。”雀薇笑着端上来一盘子小菜,也坐了下来,“师姐是看电影看的。”雀薇也渐渐习惯邬铃说的这些她没见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顿饭邬铃吃得很快,吃完了站起来:“师傅,我准备好了,咱们去干什么?”
贺连放下碗喝了一口茶,抬起头微微笑道:“咱们去重开崇乐坊。”
他这一说,惊得不止是邬铃,还有辜敬尘,眼中有捉摸不定的疑惑与光彩。
贺连一笑:“你记得你和雀薇说过的话吗?”
邬铃随口就道:“好多,哪句?”
“你说,你们刑侦科的人若是追着追着线索断了会怎么样?”贺连道。
“回到起点重新找,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差头……”
“就是这样,我们回到起点。”贺连回身走了。
重建崇乐坊,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因为此时的房屋基本都是木质结构的,只要木料充足,人工充足,钱充足!其他都不是问题。
白天是一派忙碌,晚上也是,白天的工人们都想,真是遇到有钱人家了,这晚上也开工,两班倒着,怪不得这么快?而且白天这波工人发现,似乎晚上这群工人效率更高,因为每天早上他们一来,工地就已经变了个样儿。当然他们不知道,晚上这波工人就仨:贺连、邬铃和辜敬尘。
三个人里辜敬尘是主力,因为他清楚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邬铃基本就是聋子耳朵,坐在一边偶尔打个盹,偶尔说两句风凉话,偶尔看着贺连和辜敬尘用灵力往上运木头发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总之,三个人强忍着不干得太快,一个月时间,崇乐坊重建了。
贺连变了样子,简直太帅了!!!
“师傅,你变成这个样子太招蜂引蝶了。”邬铃看着贺连。
“有吗?不是和原来一样吗?”贺连看了看一身织锦昙花的乐坊老板衣衫道。
邬铃嗤之以鼻了一下:“你帅我倒是不反对,可是为什么我就要变成这样?”邬铃低头看了看她自己一身油腻腻的衣服,左手拿着个马勺,右手拿块儿抹布。
“因为你做饭还挺好吃的。”贺连说完迈步进了崇乐坊的大门。
“真的啊?”邬铃还在想她师傅是不是在夸她,再一想她师傅才没这么好心,“师傅,我长得也好看啊,我不要做厨娘,我要做舞娘,我要学跳舞。”跟着贺连跑进去,邬铃道。
身后的辜敬尘一愣,学跳舞?
曾几何时……秋蝉也是为了学跳舞来到了这里,蓦然抬头,崇乐坊已重新屹立在一片艳阳之中,恍如隔世。
迈步跨过门槛,仿佛是那日回来的样子。秋蝉微红的脸颊,走得不算太利索的脚步,身上裹着辜敬尘的雪敞。
“敬尘哥哥。”秋蝉道。
“嗯。”辜敬尘点头,“你……去休息一下吧。”
“好。”秋蝉一笑,向着自己的小房间走去。
“去……去后面那间吧。”辜敬尘没有回头。
秋蝉笑了,那是辜敬尘的房间。
之后的几天,辜敬尘再也绷不住他高冷的脸,因为身边的这个女子真的温暖明媚若三月之阳,总是欢蹦乱跳,总是嘻嘻哈哈,总是和舞娘们一起跳舞,她的舞美若梦。
忍不了她总在自己面前穿着单薄的衣服转来转去,辜敬尘一把拽住她,俯身扛进了房间,身后是舞娘们一片娇笑。
喜事办得隆重,所有人的眼光都被这一对恍若天人的眷侣吸引着,只有一个人的眼中像要喷出火来。
“你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做到,那咱们的交易也就此一拍两散吧。”宋塘生在洞房花烛夜的晚上造访了崇乐坊,尽管白天办喜事时他都没有露面。
“塘生,或许你该试着了解一下全部的是非。”辜敬尘道。
“全部的是非?全部的是非就是宋秋蝉她娘诬赖我娘是蛇精,然后领着一众僧人,将我娘关在了雷峰塔下。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我磕破了头,走穿了鞋,跪在空山那个老秃驴眼前十天十夜,昏倒了再醒过来,醒过来再昏过去,他们都不肯放我娘出来!所有的是非,这就是所有的是非!”
“可是,灵萨姑姑真的是妖,他们并没有弄错!”辜敬尘的脸色变得不好看。
“是啊,当然是,不然我怎么会成了半妖人,怎么能帮助你收留的那些妖精一个个获得圆满?怎么能这么多年半步走不进雷峰塔?”宋塘生的脸因为激动有些扭曲。
“秋蝉的娘已经死了,你爹也是,一切恩怨都结束了,这些和秋蝉没有关系。”辜敬尘道。
宋塘生笑了,笑得整个崇乐坊都在抖:“若是他们没死,这事情尚且好办,但是现在他们死了……我的仇人死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他们的女儿——宋秋蝉。那就不能怪我了。”
“你要干什么?”辜敬尘现在想的,是宋塘生绝对不能伤害秋蝉,绝对不能,现在……秋蝉是他的命!即使不成仙也无妨,能与她走完这一生就好,她是凡人,一生……并不长。
“当年我娘被佛印镇在雷峰塔下时,空山法师曾落下一诺,若想我娘出塔,除非我爹和白莲的孩子能遁入空门,以偿我娘生下我这个半人半妖之物混乱三界秩序之过,可是他们舍不得,他们舍不得秋蝉,直到死,都不能亲手送秋蝉入佛门。所以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什么路?”辜敬尘觉得怕,三百年,他第一次觉得怕。
“捉她入佛门,由我亲自!”宋塘生留下一句话,转头消失在崇乐坊摇摇的红色灯笼之下。
眼前的灯光是昏黄的,不似那日的红烛高挂,彩灯飞舞。眼前的一切还熟悉,只是秋蝉已不在。
“师傅,你说宋塘生的眼睛能识别精气,那咱们身上的精气岂不是不对?”邬铃看了看贺连,然而他虽然改了相貌,但是!哦……精气也改了,现在是湖蓝色,再低头看自己,竟然也是湖蓝色,跟迈步进门的辜敬尘一模一样。
贺连一笑:“你现在也是妖精了。”
辜敬尘不了解邬铃,所以对她的反应相当不适应。邬铃现在在做一件事,她拿了一张纸,给自己画了一幅画像。
“邬铃娘子这是干什么?”辜敬尘纳闷。
“贴在床头,这样不会照镜子的时候惊叫。”邬铃道,“我的样子变得太多太快,不适应。”画完了画像,邬铃在右下角写了几个字——茶树精。
辜敬尘不明白,回头看贺连。
“她最近迷上了我种的一棵茶树。”贺连道。
辜敬尘明白了。
想是重建崇乐坊这件大事对于闲得没什么事情的人们来说实在是件大事,消息在临安迅速不胫而走。
第一个来拜访的是——宋塘生。站在院子里,满眼都是欣慰。
邬铃迎了出来:“这位先生,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意识到自己的台词错了,尴尬一笑:“这位先生您是吃饭还是喝酒,若是看歌舞,要等晚上了,白天我们不做生意的。”
宋塘生抱了抱拳:“在下是对面醉湖轩的老板,宋塘生,前些日子还给重修崇乐坊的工人们送过茶水。”
“哦……哦……您是宋老板,对对对。师……”想喊师傅,邬铃话没出口又咽了下去,“老板,对面醉湖轩的宋老板来了。”
天已是冷了,贺连穿着一件雪敞走了出来,站在宋塘生面前微微颔首:“宋老板,在下……施华。”刚才邬铃的“师”喊得太大声了,本来给自己起好了一个极庄重的名字—贺敬贤,现在不得已临时改了。
“我叫洛世奇。”邬铃自我介绍道。
“洛姑娘好。”宋塘生微笑。
贺连看着邬铃——施华洛世奇……
宋塘生和贺连客套了一番,大体上也就是买卖兴隆,常常走动一系列的。
最后……
“施先生此来重建崇乐坊,还有别的目的吧?宋某人一直乐于帮助如先生一样品格的人,若有所助,自当竭尽全力。”宋塘生笑道,从上到下打量了贺连一番。
贺连扬了扬眉:“好说,不过暂时施华尚舍不得一身皮囊,他日若能舍得,自然少不得麻烦宋老板。”
宋塘生爽朗而笑,刚要抱拳离去忽又转身:“二位可是与我挚友敬尘公子有些什么渊源,怎么会想起重建崇乐坊?”
“并不认识。”贺连笑得礼貌,“只是偶尔经过,听得这里曾经有家繁华鼎盛一时的乐坊,因为一场变故失火被毁,不免可惜。在下亦在此行当,所以着人买了这块地,不过就势而为借了名头,想来宋先生和您的朋友不会介意吧?”
宋塘生一笑:“故人已逝,能见乐坊重建想来也是欣慰的。至于在下,自然乐于结交新友,更何况你我将来也会成为朋友。”
“现在已是。”贺连微微欠身。
“正是,正是。”宋塘生大笑点头。
宋塘生走后,邬铃盯着贺连……
“有事?”贺连被看得不太自在。
“师傅,跟我说说你梵丝外飘着的辞尘珠是谁的呗?”邬铃指了指贺连的胸口。
“你能看见?”贺连有点欣喜又有点惊讶。
“能,刚能,不过我知道,一直都有的。”
“为什么?”贺连道。
“师傅这么鸡贼,怎么可能做赔本生意?”邬铃道。
贺连咳嗽了一声:“今晚子时等咱们关了门,我带你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