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相处的第一个白天,快把邬铃闷死了,为了让御秋不吃心,邬铃一直躲在屋子里,让翠盈把自己的绣架子拿了来,低着头绣了一天十字绣。
傍晚的时候御秋从岳知湖的正房回来:“二姐,将军请你一起去用晚饭。”御秋看起来笑容清淡。
“你们先吃吧,我绣完这三个字就来。”邬铃绣得正上瘾,头都没抬。
“将军请,怎么能不去?!”没有抬头,只听到了御秋的声音,并不是很愉快的声音。
“好。”邬铃抬头看了看御秋,自自然然地应道,既然知道御秋的在意,实在没必要跟这么小的姑娘较真。
三个人吃饭。
岳知湖偶尔会给她们两个夹菜,御秋每次都是端庄又微微脸红地点头。邬铃谦让了几次‘自己吃就好’,岳知湖仍旧是一笑,下次照夹不误。
“将军,您今天看起来气色好多了。”邬铃笑道,觉得气氛太不利于消化。
“王穆有这个本事。”岳知湖温和应道。
“二姐,府上规矩,吃饭时不要说话。”御秋将碗放下。
邬铃一愣,喃喃低头。
岳知湖看了御秋一眼,也笑着不再说话了,一顿饭后半程吃得又是沉沉闷闷。
吃完以后,邬铃由翠盈伺候着漱了口,看御秋没有走的意思,自己就想先告退。
“等等,佑冬,姐夫有些话想问你。”岳知湖穿着家常的便衣,走到椅子旁坐下。
邬铃从门外蹭了回来。
“你……”岳知湖想是不知道怎么说,皱眉一笑,“你和白……”
“将军!”门外跑进来个人穿着一身轻甲,看样子是个护军之类的人。
“何事?”岳知湖看着来人沉声道。
护军抬头看了一眼邬铃。
邬铃马上知趣道:“姐夫,我先出去了。”说着便向外走。
“不必。”岳知湖挥了挥手。
邬铃只好站住。
护军见岳知湖并不避着苏佑冬,抱拳道:“内线有传,丞相大人已经查明刺客身份,并奏报皇上,行刺将军的乃是……兀立小国。”
没有任何迟疑,岳知湖转身进了内室,不一时已然轻甲罩身而出。
“将军可要先去禀报老夫人?”御秋猜岳知湖这是要进宫,忙跟了一步。
岳知湖回身看着御秋,低声道:“嗯,你去告诉娘一声,就说刺客的事情刑部已经查出结果,果然撇清了金国!我要进宫一趟,去去就回,让娘放心。”
御秋想来是这几日常伴岳知湖,对于很多事情了解了七八分,忙点头,带着苞儿从后门出了雨荔湾。
邬铃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壁画儿的状态。
这里岳知湖向外便走,本来已经走过了邬铃身边,忽然回身看着她,稍一迟疑沉声道:“跟我走。”
去了皇城,却没有进宫。
岳知湖带着邬铃直奔了刑部大牢——停放那夜刺杀岳知湖刺客尸首的地方。
枢密使,位极人臣,却不出意料地被挡在了门外,理由是——丞相令!非刑部参与调查人员,其他人不得进入。
丞相鲁源肆若是在,也要给岳知湖这个面子,但是他不在,他从行刺这件事发生以后就不在,去相府找,他在皇宫,去皇宫找,他回相府,避而不见,很是不错的方法。
邬铃看了看岳知湖。
岳知湖蹙着眉。
“姐夫,你想进去?”邬铃指了指大门道。
岳知湖点点头:“我想进去不难,但是……”岳知湖看了看身后自己带来的仵作手指上清晰的桃枝纹身,这是仵作一科入行特有的标志,取辟邪之意。“他想进去就不容易了。”岳知湖叹了口气。
“见到尸体很重要吧?”邬铃说话有点战战兢兢,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岳知湖点头。
“那要不……要不就……带我进去?”
岳知湖其实就是这么想的,他仔细观察过自己的刀口以及上面的缝针,制造并缝合这样的刀口不是一个普通的医者能做到的,依稀记得自己因为疼痛几次半恢复的迷蒙眼光中,眼前认真在自己身体上划划缝缝的苏佑冬有着超乎常人的镇静……他想带着她就是这个原因。
岳知湖皱眉:“你不怕?”
邬铃摇了摇头。
岳知湖一笑:“好。”
邬铃一脑袋黑线,答应得这么干脆!看来是早有预谋啊……一个将军难道不应该是光明磊落,有一说一的吗?这么腹黑??
腹黑有腹黑的好处!岳知湖着人从大理寺转押了两个重要的死囚来,两个刚刚查明的金国重要细作。这两个人刑部向大理寺要了无数次都没得逞,现在由岳知湖亲自监押来了。
当值的刑部监审脸上都乐开了花儿,立马开了门,除了仵作身份的人不让带进去,他们实在懒得看邬铃一个弱女子。于是,岳知湖顺理成章地带着邬铃走进了刑部大牢。
“你们先去知会一下何大人,我在这里等着。”岳知湖对着监审道。
监审哪里敢说不,带着人屁颠屁颠走了。
邬铃又一次见识了,岳知湖的身手可不是闹着玩儿,转到拐角处,邬铃只觉得眼前一闪,又一闪,自己已经被岳知湖夹带着一路进入了一个冰冷的所在。
这里,是南宋刑部大牢的“停尸房”,冰冷异常。邬铃对这里的味道很熟悉。
几具尸体很快被岳知湖找到,岳知湖对自己刺出的剑伤一看便知。
没有手套,邬铃只得徒手来翻动这几个人的尸体。刀口,深及白骨,岳知湖下手有多狠?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刀刀致命!
邬铃不禁皱眉,终究李澄的时代并不会有太多这样冷兵器的砍伤。一向以温和的面目对待自己,邬铃想不出岳知湖沙场之上的另一面。那夜太黑,场面太混乱,邬铃没有看清厮杀的过程,现在看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将军……你看。”邬铃知道给自己的时间很短,不过几分钟便有了发现,指着一具几乎□□整个肩骨的尸体道,“这个人的锁骨和肩胛骨有因为劳损造成的畸形弯曲。”
岳知湖俯身来看:“这是什么意思?”
邬铃皱着眉:“这个畸形只在右侧,就我看来,应该是长期,至少是幼时从事拉犁耕地一些工作造成的。按国相爷所说,如果这些人来自兀立,那么他们就不应该是以农耕为主的。”
岳知湖点头。
“还有……”没有等邬铃继续说下去,冰库的门吱呀而开。
“岳将军。”厚铁铸成,本来密不透风的冰室,此时骤开,有个人站在光影之中,意态隆重。
好快!!邬铃心中一紧,虽然知道很快便会有人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快到让他们不及返回牢房,甚至不及让自己看清楚尸体。
来人看着岳知湖,岳知湖的眼光没有闪躲。
邬铃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看样子他与岳知湖没有什么明显的上下级关系,甚至他的姿态是倨傲的。肯定不是岳知湖刚才说的什么刑部的何大人……难道是……
哦,mygod!一经想明白来人是谁,邬铃不自觉向岳知湖身后躲了躲,岳知湖伸手拉住了她,手很温暖。
时间仿佛凝滞了,对峙总持续了有一分钟的时间。
鲁源肆鲁丞相一笑,邬铃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笑容里竟然都是愧疚:“岳将军,还请恕老朽手下所执刑部无能,才让将军劳神了。”说着竟抱了抱拳。
岳知湖微错愕。
门外圣旨到。
太监奸细的嗓音说了一大堆,邬铃听着,大致的意思就是因刑部不能及时查明行刺之人身份意图,着由大理寺接管此案。
这个变化,岳知湖和邬铃始料未及。
邬铃还在想怎么回事,岳知湖已抱拳道:“宰相大人客气,并非刑部办事不利,只是正当两国战事之下,事关重大,皇上的意图也是要有所参详,还请宰相放宽心,静等大理寺来查便是。”
鲁源肆微笑摇了摇头:“事关重大,老夫自然知晓,此时将军可方便?老夫已唤来刑部仵作,你我与大理寺共议一下可好?”鲁源肆说罢看了一下岳知湖身后的邬铃,迈着四方步走了。
邬铃这个倒是明白,鲁源肆不让她跟着。
“我安排人带你到刑部理事的地方休息,不用害怕,我一会儿就来。”岳知湖轻声对邬铃道。
邬铃忙点头。
出了刑部大牢,就有人引着邬铃向南边去,远远看见岳知湖和鲁源肆走了,邬铃扭头看了看刑部的冰室。
严格说刑部所在的地方还算不上皇宫,顶大算是在皇城内,邬铃现在自己待着的地方是平时刑部的工作人员歇息的地方,按照邬铃的理解,大致就是茶水间。
茶水间规格很高,一应陈设,大气而精致。
邬铃刚坐下,就有侍婢送上来一杯茶。
“劳烦了,我自己在这里就好,姐姐不必照应我。”邬铃起身道。
宫女俯身道:“娘子客气,还请岳家娘子不要出偏殿。”
邬铃自然明白这是规矩,刑部这个地方可不是能随便走的,忙道:“尊姐姐吩咐,自然不会乱走。”
侍婢走了以后,偏殿渐渐静了下来。
邬铃叹了口气:“或许你不跟我到这里,他们便不会这样仇视于你。”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不是人……蒙真一笑:“跟不跟你,我也是醒不过来了,冷铁入心之痛,若不说出来,我怕我永世忘不了这样的冷,会将我的灵魂拘在残破的认知里,疼痛,直到往生,有什么意义?”
邬铃有些遗憾,慢慢点头,亦为蒙真的豁达难过。他刚刚站在自己的尸体边上的眼神,邬铃忘不了,是那样的忧郁。现在他跟了自己出来,完全不顾破口大骂他的那些灵魂。
“蒙壮士有话和我说是不是?”邬铃放下手中的茶盖,站了起来。
“你坐下,邬铃娘子,慢慢喝着茶,这里是刑部,保不齐就会有人在四周偷窥。”蒙真道。
邬铃依言坐了下来。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知道你是邬铃的吧?”蒙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尽管连视线都轻飘飘的。
邬铃点头。
“你身上散发着三千梵丝的光彩,那是收魂师独有的光彩,对于我们来说,温暖而光亮,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危险。”蒙真道。
邬铃有些愕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蒙真轻咳了一声。
“有那么好看啊?那为什么刚才那些‘人’不跟着我?”邬铃道。
蒙真摇了摇头:“因为他们不想离开自己的肉体,灵魂离开肉体只有一个地方可去——奈何之地,往生路漫漫,他们大概想再等等。”
邬铃不太明白。
蒙真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太阳落山之前,我就要走了,不然等道明日天亮了,每一步都会很艰辛,想来不会比冷铁入心来得好受。不过能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见到一位收魂师,是我的幸运,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听好记牢。”
邬铃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