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连回到柜上的时候,邬铃不在,手里端着的热茶徐徐飘香。贺连轻笑,是不是吓跑了?
“邬铃,你在哪儿?”贺连问。
半晌,柜台里面,邬铃低低的声音传来:“我在这儿。”
转过柜台,看见哭成泪人儿的邬铃蜷在柜台下面,贺连兀自一笑,蹲下身来:“吓着了?”
邬铃摇头:“你明明知道不是。”
“嗯,你见过吓人的东西太多了,应该不是害怕。”贺连微笑道,把茶递给邬铃,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茶汤很清,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丁香味道。
“师傅……”邬铃抬起头,她的眼睛是长长的,充盈着晶亮的水珠儿,望向贺连的时候,透明得动人。
“嗯。”贺连的笑容倦倦,拿了她的手帕去擦她脸上的泪水:“第一次值夜班,都见到了什么样的‘人’?和我说说。”
邬铃仍旧哭着:“一个难过的傻子,真的好傻啊。”
贺连未置可否:“你是说,有人除了路过,还和你说了话?”
邬铃点头:“她想求我帮忙,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
贺连微颔首:“看来你的收获不小,第一次值夜班就遇到生意了。但凡来到这里有求于我们的人,或至恨或至爱,或至善或至恶,总是有执念不忘,心思不解的,也总不是那么简单,总是有点儿傻的。”贺连低了一下头,修长的手指捻动着一抹光亮,撒向邬铃的杯里,“夜荀草的花粉,能让你觉得舒服点。说说看,今天来的‘人’,所求何事?”
邬铃喝了口茶:“她说想让她的丈夫移情别恋,你说她是不是有点儿傻?是不是很傻啊?她说她死后,她丈夫十年未娶……”手指尽量贴紧温暖的茶杯,邬铃凝视着杯里尚未散掉的夜荀草粉,似星光一般璀璨。
贺连一笑:“果然傻,不只傻还有点俗套。”本来在笑,贺连忽然眼光收紧,连声音都变得低沉:“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戎夏,苏戎夏。”邬铃察觉贺连的异样,抬起头答道。
有半晌无声,贺连的眼神闪烁。
苏戎夏。
半年之前这个人第一次来恩鱼堂,之后就经常来,也经常被贺连拒之门外。拒绝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所求之事有多难,而是她的丈夫不太一般。
“回绝她就可以。”贺连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师傅,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戎夏见到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的?”邬铃问。
贺连看着她:“你是邬铃,和我一样,以前是一名——收魂师。”
“以前?多以前?”
“李澄之前。”贺连道。
“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邬铃仔细想着,“收魂师又是什么?是人吗?”
贺连哑然失笑:“是,我们当然是人,只不过有点特殊。这世上有两种特殊的人可以成为收魂师。”
“两种?”邬铃追道。
贺连点头:“一曰灵魅,一曰慧心。只有具备这两种仙质其中之一的人,才能成为收魂师。”
“收魂师是干什么的呢?”邬铃问。
“顾名思义,收魂的嘛。”贺连道。
邬铃脑子里立马出现“黑白无常”四个字。
贺连忍不住笑了:“我们收辞尘珠的时候,魂魄已经过了他们的管辖。”
“真有黑白无常啊?”邬铃知道贺连猜出她所想,睁大眼睛。
贺连耸耸肩,表示猜得正确
“咱们和黑白无常是同事?”邬铃现在的表情是神往的。
“不是,我们收魂其实算是交易,他们是工作,在李澄所在的年代算是——企业和事业单位的区别吧。”
邬铃试着去理解。
“我们帮魂魄了却未了之愿,不是没有代价的,他们要交出辞尘珠。辞尘珠,乃是人一生经历铸成,聚集着人的喜怒哀乐,是灵。正常来讲,他们带着辞尘前往奈河,在孟婆处交出辞尘珠换得往生瓶,继而去转世。但是有的灵魂因为有前世恩怨未了,情缘未尝,可惜他们已无形无体,自己无能为力,他们需要人帮助,便以辞尘珠为代价,只求得偿所愿,所以才有了咱们收魂一族。”贺连简单地叙述了一下。
邬铃咽了一下口水,她现在大概能把邬梦华给她的辞尘珠和收魂师稍联系在一起了,不由得紧张起来:“那师傅,他们把辞尘珠给了咱们,岂不是不能去投胎转世?”
贺连点头:“是的,他们交出辞尘珠便不能再去投胎了,会去另外一个地方——洪途。”
“那是什么地方?”邬铃追问道。
贺连摇头:“一个不去为妙的地方。所以,他们所求之事的难度可想而知。”
邬铃沉默了,因为她娘交给她的辞尘珠的时候告诉她,一辈子不能去于家报仇,永远都不能。
“师傅……你刚才说的灵魅,慧心,都是些什么?”邬铃想原来自己被迫穿越还真是因为天赋异禀,“那,我有的又是什么?”
贺连轻轻一笑:“慧心。”
果然是!邬铃愤愤了,听起来完全没有灵魅高大上:“那你就是有灵魅呗?”
贺连点头。
邬铃翻了个白眼,连带噘着嘴。
“他们没有什么高低之分,只是仙质不同,你现在尚无三千梵丝来运化仙质,一旦你有了它,便会慢慢运用灵力,就是你说的——法术……”贺连没有继续说下去,从怀里拿出一蓝色的络子,倒出了一颗珠子,这种珠子浑身散发着魅力,说不出的魅力。
邬铃心中一动,辞尘珠。
“这个和你母亲那颗是一样的,辞尘珠。”贺连将它送到邬铃面前。
接在手中,没有任何触感,只有着色彩斑斓的绚丽。
“这就是人的灵。”贺连道,“魂魄有求于我们,便需交出辞尘珠。”
邬铃震惊了一小会儿:“你为什么有这么多辞尘珠?”粗略一数,贺连瓶子之中大概有十几个的样子。
贺连将瓶子扣起来,推回怀中:“不多。”这次邬铃看清楚了,贺连将瓶子不是推进了衣衫里,而是心里,“这是我们作为洪途收魂一族的任务,鬼魂需要我们做的事情一般都很困难,就像你刚刚碰到的这件事。”贺连道。
邬铃显然又陷入痛苦之中。
贺连面色淡然:“不用为难,这件事,我们不能插手。”
“可以不管吗?”邬铃问。
“可以。”贺连肯定道,“收不收辞尘,帮不帮忙,由我们决定,或者你可以说服戎夏让她试试咱们的药,这样也许她可以把什么忘了,安心去投胎。”
邬铃一直是一个干脆的人,且不说沿袭下来的李澄男孩子般的性格,就说学法医这许多年,对待很多事情,已经相当冷感了,何况这一世,邬铃命运多舛,人家对她好,她嘻嘻哈哈,就像南杨,别人对她清清淡淡,她也可以嘻嘻哈哈,坦然处之,比如贺连。可此时,邬铃有些迟疑,手中的辞尘珠闪了闪。
“哎呀,这颗你没放起来。”
“送给你。”贺连目光温暖惺忪。
“送给我?这个……不是应该很宝贵的吗?”邬铃看着手里的珠子。
“做我徒弟这么多年了,连份礼物都没有送过,就当为师送给你的礼物吧。”贺连笑道,“你现在有几颗?”
邬铃想了想:“四颗。”
贺连一震,哪儿来的四颗?
“娘亲一颗,你送我一颗,蝴蝶一颗,大飘飘一颗。”邬铃认真道。从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锦袋里倒出三颗辞尘,邬铃捧给贺连看。
贺连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这样的四颗:“好好收着,它们很有用。”
“师傅,是不是成了收魂师就会法术了?像你一样。”邬铃道。
贺连没有否认:“那确实不是什么法术,只是自然的运化,或者说是意念的执着。咱们两个人的灵力不一样,我会的你未必能会,你会的我也做不到。”
“还有你做不到的?”邬铃兴奋道。
贺连一笑点头:“不多,但是有。”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师傅……我想问你件事。”邬铃眯了眯本来就不大的眼睛。
“你是想问我,上一世的方一飞是不是和辞尘珠有关系?当然有。我带你去看过的婚礼和辞尘珠有没有关系是吗?当然有。”贺连看了看一脸“八”字的邬铃,“你对后面这件事更感兴趣对吧?”
邬铃使劲点头,这么多年她一直没忘了这件事。
“是,那是我众多任务中的一个,我带你去看婚礼的时候,其实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辞尘珠我也收到了。”贺连抬了抬手,让青纱衣袖落在膝盖上,“只是我偶尔听到有人要破坏婚礼,所以去帮了个忙。刚刚送给你的辞尘珠,便是绘娘官人的。”
“啊?辞尘珠不是……不是死人的吗?她丈夫不是活着,那么帅,高头大马的。”邬铃比画了一下。
“是,只是,你见到的汪启林已经是绘娘第二个丈夫,第一个在绘娘还没有过门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害死了。就是他来求我,要我帮助一心求死的绘娘,重新振作起来。”贺连的眼光平静。
“我的天啊,师傅,于是你就把汪启林介绍给绘娘了,师傅……你原来是个媒婆?”邬铃睁大了眼睛。
贺连本来还陷在回忆里,现在伸手给了邬铃头上一个爆栗:“你能不能别这么心直口快的?!不是介绍,我曾经就是汪启林。”
邬铃想了一会儿,认真的:“你做了什么?像孙悟空一样变化了吗?”邬铃眯着眼睛,一脸不屑,“你变化了以后去□□人家了对不对?师傅啊师傅,真看不出来……”
不想让她继续瞎猜,贺连拨开她指着自己的手:“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借助了一下汪护卫的身份和身体,他是绘娘第一位官人黄齐的同僚,为人仗义,许多年一直钟情绘娘,只是不能夺兄弟所爱,所以多年不过默默在旁,更在绘娘的官人死后一直照顾绘娘,只可惜……照顾绘娘的还有其他人,口蜜腹剑的奸恶之人。”贺连想是陷入了一些回忆。
“我知道了,就是那天要刺杀他们,想破坏婚礼的人!”邬铃脱口而出,“绘娘的官人黄齐不想绘娘糊里糊涂落入奸人的温柔坑里,所以来求师傅。于是师傅你用了汪护卫的身份去勾……不对,去帮助绘娘,不过……身体是怎么回事?”
贺连叹了口气,邬铃就这么给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