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里克对他的举动始料未及，不禁侧身注目着夏洛克。所有人的视线这一刹都集中在了夏洛克身上，目光中不乏好奇，但更多的是厌恶嘲讽。
莫里亚蒂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中，垂眸望向了夏洛克。然而只是一眼的功夫，他的呼吸就窒住了。他死死地握住了双手，指骨泛白，连宝石嵌入皮肉的痛楚都未曾察觉。过了好几秒钟，直到旁边的波那郡主率先将视线转向了他，莫里亚蒂才缓缓地放开双手，松开牙关，不带情绪地道：“你很勇敢……理查。”
没人察觉到他一刹那态度的转变，除了夏洛克。
“要来觐见蜘蛛国王，不多准备点勇气怎么行呢？”夏洛克依旧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莫里亚蒂。阳光散落在他的眼底，如同微风吹过的湖泊般泛起波澜。
莫里亚蒂动了动唇角：“你想让我夸你才思敏捷？”
“即使生在这个时代，出身最高贵的家族，我的言辞依然被公认为如我的外貌般拙劣。”夏洛克声音放轻，却仍然清晰地回荡在殿堂之中，“我不会诗歌，不通文墨，只会用农人般朴实的语言诚实地描述所见。更何况在天使面前，又有几个人还能记得住来此之前生硬背住的东西呢？”
波那郡主有些脸红，却发现夏洛克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莫里亚蒂脸上，不由得有些诧异。她试探着解围道：“亲爱的兄长，为何不听听他的请求呢？”
“那你恐怕是要失望了，波那，我看格罗斯特公爵想说的和沃里克伯爵并不一样呢。”莫里亚蒂不冷不热地道，“我们还是先听听沃里克伯爵的想法吧，不必为了一个孩子的戏语耽搁什么时间。”
沃里克连忙抓-住机会，向波那郡主单膝跪下：“郡主殿下，假如能得到您的许可，我谨代表敝国国王，谦恭地亲吻您的手，向您表达敝国国王对您的爱慕之忱。您的芳名已经传播到他耳中，在他心房上早已刻下了您的淑德芳姿……”
波那郡主矜持地抬起一只手，沃里克毕恭毕敬地在她手背上亲吻了一下。气氛一下子又变得轻松起来，众位贵族的脸上纷纷带上了笑意，只有玛格丽特一方还充满愤怒。
“沃里克。”莫里亚蒂漠然道，“我不想听什么花言巧语，也懒得浪费什么时间。告诉我，你为之求婚的那个对象是英国人真正承认的国王吗？”
玛格丽特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莫里亚蒂。沃里克却欣喜若狂，大声答道：“我以我的信用和荣誉担保，爱德华正是我们合法的国王！”
“那就嫁给他，波那。”莫里亚蒂拍了拍手，一锤定音，“至于嫁妆和爱德华王预备拨归新后使用的产业，条款都在之后议定。我们是不是还少个证婚人？玛格丽特王后，我想你该不会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吧？”
玛格丽特脸色难看地站了起来。莫里亚蒂这样轻易地答应了爱德华四世的求婚，足以证明他心里早有打算。被人白白耍了这么长时间，一向自诩擅于权谋的玛格丽特实在有些无法接受。但她既无法得罪莫里亚蒂，又无法改变这桩婚姻的定成，只好含恨下了台阶，说道：“我多想向路易王揭穿你主子虚伪的爱情啊，狡猾的沃里克！你的诡计打破了我乞援的愿望。在你到来之前，路易本是亨利的朋友！”
莫里亚蒂朝她警告地看了一眼：“我会按照身份来款待你们的，玛格丽特。路易现在不也是亨利和玛格丽特的朋友吗？但既然另一位才是如今英国的主人，我们所商议的为复位提供的援助当然也就取消了。”
“路易王——”
沃里克讥笑道：“法国难道不是您的娘家吗，我们的被废了的娘娘？反正亨利在伦敦塔会过得很舒服，您完全可以依靠您的父亲，而不是在这里打扰路易王。”
玛格丽特恨得咬牙：“住口，沃里克——”
没人再关注一旁的夏洛克。莫里亚蒂嘲弄地扫了他一眼，转头去和波那说话了。
号角声却在此时响了起来，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匆匆走了进来。听到了来人的动静，沃里克转过了头，然后吃惊地咦了一声。
来人显然是一副英国士兵的打扮，面色疲惫而凝重。莫里亚蒂慢慢挑起了眉：“沃里克……似乎有什么信要送给我或你？”
“沃里克大人，这封信，是令弟蒙太古侯爵些给您的。”信使拿出了信件，又走向前方，“这封是敝国国王写给陛下的……这封是给您的，玛格丽特，不知道是谁写来的。”
近臣接过信件，为莫里亚蒂呈上。莫里亚蒂拆开那封信，目光从纸上扫过，渐渐染上了愠怒。然而在看向沃里克的时候，他脸上却带上了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你收到什么好消息了吗，沃里克？”
“陛下……”沃里克脸上满是惊愕和愤怒，“假如我们三人得到的正是不同人所叙述的同一消息，那么恕我直言，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对大乱初定的英国来说，的确有够糟糕的。”莫里亚蒂微笑着说道，声音却令人胆寒，“你敢说你是奉了你的君王之命过来向法国求亲的？那么这就是爱德华的诚意！？”他把信纸握成一团，愤怒地砸下了台阶，“——在你说出求亲的话之前，他已经和格雷夫人结婚了！”
贵族们当中发出了小小的哗然，每个人的视线都紧紧地追随着莫里亚蒂——相处几年时间，他们已经很清楚莫里亚蒂的性格了，这种事情他是绝不会容忍的！
玛格丽特脸上掠过一丝胜利的微笑，而沃里克惶恐地分辩道：“尊贵的路易王，在上帝面前，我向您发誓，我并不知道爱德华会这样胡闹……”
莫里亚蒂却将目光转向了玛格丽特：“玛格丽特，你觉得这出戏目如何呢？前脚这位大人刚刚为他的国王求了婚，后脚一个宣布求婚无效的信使就来了——你在英国生活了许多年，告诉我，这正是英国人常用的戏码吗？”
玛格丽特高高地昂起了头，冷笑着扫了沃里克一眼：“陛下，我早就对您说过。看啊！这就是爱德华所谓的爱情，这就是沃里克所谓的忠实！”
沃里克难堪得浑身发抖，紧紧地握住了双拳：“假如此事是真的，我将不再认他为国王，因为他使我蒙羞——”
“沃里克！”夏洛克提高声音，打断了他。沃里克怔了怔，发热的头脑忽然之间冷静了下来。不认爱德华为王，那就是要向亨利重新效忠了，可是爱德华的弟弟还在这里……
“为什么不说下去呢，沃里克？”玛格丽特不怀好意地鼓励道，“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啊，我还记得你和你的家族为爱德华牺牲了多少，结果到头来他就这样报答你？”
沃里克咬了咬牙。玛格丽特说得没错，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再忍耐下去了。爱德华践踏了他的尊严，他必须要就此回报自己的愤怒——
“为了约克家族，我的父亲死于非命，侄女遭到奸污；我薅夺了亨利天赋的王权，为爱德华戴上王冠，他却这样来回报我！让他自己丢人去吧，假如他还稍有羞耻之心！我的荣誉不应受到损害。我尊贵的王后，请您别念旧恶，我将割断与他的联系，回到亨利王这边来。我还要为波那郡主报复她所受的委屈，作为亨利的忠臣，扶保他重定江山！”
“嘘，沃里克。”莫里亚蒂漫不经心地举起手指，“大话还是少说一点，格罗斯特公爵不是还站在这里吗？”
沃里克没有看夏洛克：“我将把他遣送回国——或者如果征得您的意见，将他的尸体送归回国。”
哗然再度从两列的贵族中掀了起来。联想起沃里克和格罗斯特公爵的关系，他的决断也未免太冷酷了点。可是既然要彻底倒向一边，沃里克就必须拿出能证实他忠诚的证据来，否则玛格丽特又如何信任于他？
玛格丽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正要开口请求莫里亚蒂同意沃里克的建议，就听到莫里亚蒂道：“我想爱德华也不会缺少一个如此畸形的兄弟吧。你对自己的命运有何看法呢，格罗斯特公爵？”
殿堂里安静下来。路易王从不无的放矢，难道他准备放格罗斯特一马？
“在一位天神面前，假如我的脑海出现了任何涟漪，那都是凡人对神祇的亵渎。”夏洛克声音低哑，深深地凝望着莫里亚蒂，“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是伽倪墨得斯啊，这样就能用美貌来换取宙斯的青睐了……您对我这番拙劣的言辞还满意吗，路易王？”
注：伽倪墨得斯，特洛伊王子，古希腊美少年，曾被宙斯掳走，成为宙斯的禁脔。后成为水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