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膻在旁听着桂嬷嬷句句话直逼王妃,心中蹦蹦直跳。这桂嬷嬷好生胆大,她们做奴才一直禀训戒责,克己守礼,侍奉主子,而桂嬷嬷却是越过主子妄自决断换作她来可是万万不敢。
乍听之下,林烟儿心中陡生恚怒。只是恚怒归恚怒,她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很快她便沉淀下心思,桂嬷嬷是段太后派来的人,怎会帮着鸳红说话?这其中实在吊诡。
林烟儿暗疑,口上却道:“纳妾一事我自会同王爷商量,只是是谁又由得桂嬷嬷你来插嘴的?”
桂嬷嬷张嘴还想说什么,林烟儿直接踅身不再同她们兜搭:“下去。”
桂嬷嬷哑然,只好作罢退了下去,鸳红也随着桂嬷嬷拜礼。
等两人退出了槅扇,林烟儿方才一脸的肃色才陡然转为了冷戚,她的眉头聚拢着,羽扇般的眼睫将眼里神情全都掩盖而完,整个人显得萧然又凉薄。
她的心里叠累着沉丝,复饶纠缠如麻,只要她轻轻地拨捻,便能回想起陆一璟那冷漠如霜的脸和头也不回的背影,直教人心隐隐作疼
藜火灵动猎艳,因久不熏香,屋内特有一种蜡油燃烧殆烬的幽香。绿膻身处此中心里只有不知所措,她担忧地看着林烟儿,过了良久,她才听到林烟儿吩咐道:“熄灯罢。”
她不如鸳红沉稳细致,不会揣人心意说些顺遂人心的话;她也不似翠笙率直耿性,遇着不对就炮语连珠直抒胸臆。相反她为人胆小甚微,又盯不了势头,她心里担心想宽慰却就只有说:“奴婢今晚就守在槅扇外,王妃有什么可以叫奴婢。”
林烟儿深看了眼绿膻,依旧低眉顺眼的模样,安慰人的话也实在笨拙得很,像是湖中飘荡伶俜的小船,但是却荡啊荡的荡进了她的心里她说道:“夏日虫蚊多,躲里值夜罢。”
林烟儿说完,往承足走去,绿膻抬头看向她,一袭白衣在烛光月影下似要成仙了的缥缈。心中泛起了丝丝甜。
待见林烟儿入了榻,绿膻才掐了火,屋内一下氳氤出夜色的苍凉来。林烟儿伸手不见五指,这让她感觉有些恐慌,她低低唤了声:“绿膻。”
不远处传来绿膻的声音,“奴婢在呢,王妃有什么吩咐?”
林烟儿的心落回实处,夏日的风总是热气腾腾地,所以她的心很快就这么的温暖了起来,她笑道:“就是有些不习惯这么黑。”她平素睡觉都是点了一两盏灯,但绿膻却是全灭了。
“王妃要点灯吗?奴婢现在就点几盞。”
“倒不用,现下习惯了,反觉得这样子挺好的,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见谁,也不用顾忌着什么,只管放心大胆地露出真性情。”许是黑夜藏匿的作用,林烟儿满腹的心事都被抛在了脑后,惶惶的心舒坦许多。放松了神情,不自觉也多说了许多。
绿膻没读过书,知其半解懵懵憧憧的,也不知道回什么就说道:“奴婢就觉得点着灯刺眼睛,这么睡着安心。”
安心?好像就是安心。林烟儿心中默默地道。她透过纱帐往直棂窗看去,夜晚繁星瞬间跳跃在她的眼里,像是一张网,将银白柔和的月光和凄切的蝉声笼罩在一起,真是美得很。林烟儿抚上肚子,暗想明年开春糅合了她和陆一璟的血脉的这个小东西便会出来,像平常那些小孩似的咿咿呀呀唤她娘亲,也能看见这样的美景
隔了半响,传来窸窸窣窣林烟儿翻身的声音,之后便就再没其它声音,绿膻猜想林烟儿应是睡了,也开始靠着倚杆打起了盹儿
这边落了灯,那边却仍旧灯火通明着。
林渊儿从王府回来就当起了闷葫芦,任凭沈氏怎么和她兜搭,最多也是哼个一两声。如今到了夜里,两人正好可以促膝长谈的时候,林渊儿又毋发一言地绣起了百花。挡住了沈氏一通的话。
沈氏不明所以,心中只暗叹女儿大了心思也多了,又会藏着掖着不给自己看,自己竟也是什么都猜不到了。
见到林渊儿手上忙络,她让碧梭下去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现下这个季节莲子最是新鲜,正好图个新鲜。
林渊儿正绣着棠棣,心里本来是恼着娘亲和林烟儿的事,之后不知怎么地却想起了安元,她不久就要及笄了,等笄礼一过他应该就会上门提亲的罢?可万一他若是不愿呢?林渊儿心中一惊,当下手便布错了针脚绣到别处去了。
“仔细着!”沈氏惊呼,但为实已晚针脚已然刺了上去,再无回头的余地了。这下,若是绞了线再织只会让这朵棠棣看得虚假,若是不绞,也是废了。她蹙眉道:“织绣都是这般的心不在焉,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渊儿看着绣得不成样子心里本就恼火着,沈氏又在边上半怪着,她更不是滋味了,干脆甩了针坐在绣墩上。
沈氏何曾见过林渊儿这般的使小性子,想她是气恼自己怪她,便放柔了声音解释:“我怪你,是因为我心疼你,这百花并蒂花了你多少心血我是看在眼里的,”沈氏说着拿起林渊儿的手,眼里满是心疼,“这么多的针眼,好多都结成了疤。”
林渊儿心头一颤,忙抽回了手,迎着烛光像摊烙饼地翻来覆去的看她那双手,果然千疮百孔,她绣艺精湛,施针,打点,钉线这些自然不再话下,只是这幅百花并蒂是双面三异绣,手法繁琐多变,她即便再好的绣艺也架不住这样的折腾,偶尔走偏刺着自己是常有的事。
沈氏看着林渊儿盯着她自己的手默然不语,拿起小几上的药膏为她轻揉着,“人们心中藏点事是好的,你不愿说,当娘的自然不会多问,只是莫再这样闷着自个儿,会闷坏了身子。”
药膏凉凉的,林渊儿的心里却似滚了口烫粥,直烫得嗓子难受眼泪受不住得往下流。
沈氏听得‘嗒’的一声,冰冰凉凉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落在她袖口上,晕出深浅的印迹,她抬头去瞧,见到林渊儿水润的眸子,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怎哭了?”
林渊儿别过头,抹了把泪,然而越抹越汹涌,她作罢地回了头,带着些鼻音嗫嚅道:“风迷了眼睛。”
“你还胡说。”沈氏拢着眉头,她不想逼她,只是这般无缘无故地哭,着实让她心慌,“你何时同我也这么生分了?”
沈氏性子亦柔亦刚,刚的时候绝不含糊,林渊儿有时稀罕她这一点,有时又无奈她这一点,这当下是无奈,她想起沈氏和林烟儿的谈笑风生,略嘲讽道:“娘亲和禹王妃就不生分,娘亲可找她说一说。”
沈氏这才反应过来林渊儿所谓何故,她放了下心宽慰道:“她是你姊姊,我自然要多担待点。”
“平时你也担待着她,也没见你和她这般的亲近,况且那日你为我说亲的时候,她如何驳你的面子,如何断我的姻缘,你都记不着了?”林渊儿之前那句是气话,这句却是地地道道地倒苦水了。
沈氏听着心里一怵,她觉得眼前的林渊儿又像回到从前的那个时候,她连忙安抚着她,生怕她又一个不对做出什么骇人的事,“那说亲的事我不是同你说过?那是怕你去了受不了婆婆的冷言冷语,才推的亲事。”
林渊儿冷着嘴角问她:“娘亲你信吗?”
沈氏顿时噎住了,她说:“让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忍气吞声,你愿意?”
“娘亲又怎么知道我和他素未谋面?”林渊儿反驳道。
沈氏脸色一变道:“你私下和他见过?”
林渊儿这才惊觉言过了,连忙圆其说:“那,那日在宴迎不就是见过一面了嘛。”
沈氏觉得林渊儿神情有变,她努力回想起那日林渊儿的反应,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嗯,安元长相虽然普通,但在殿前失仪,难免不让人留个印象去。”
这话拐着弯的说,林渊儿听着一时恚怒只说道:“他殿前失仪是因为心里愁郁,平素他都是克己守礼的人,况我瞧着他挺好看的。”
最末林渊儿的声音有些微弱。但还是被留了心眼的沈氏听见了,看着林渊儿面如瑰花俏丽,证实了她的猜想,心中凛然,决计要断了林渊儿这个念头,“安元即便被贬斥,也不是我们能相与的人家,这话我只当没听过,你也快掐了这样的心思。”
林渊儿面色一白,“为何?就是因为身份的事?”她怨恨地看着沈氏,“就是因为身份的事,所以你从小教我安分守己,毋与嫡女争夺,敛锋芒,我明明会刺绣,弹筝,作歌赋,却偏偏要委于林烟儿头下,教得我性子怯懦自卑。今日就连林烟儿也说不要被身份所累,糊涂过这么一生,然而你却还要我因着身份又放弃我心尖上的人?”
沈氏即骇又是愧,骇的是林渊儿明明白白说了对安元的心意,愧的是因她自个儿在这方面卑敛却教得林渊儿性子也如她这般,连累林渊儿多年,她颤了颤嘴,想说什么却又落回了口,那是她一直心底认为却一直不敢说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