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龙之死,沙盗们物伤其类,或响应朝廷招安,或聚沙成丘,作困兽之斗。寥寥月余,定国神戟已挑杀沙盗首领数十人,三千铁衣飞军威名震宋辽。就连大宋皇帝在朝堂上都不禁赞叹道,“萧王铁衣,勇冠辽京”,并遣使往燕京道贺。
今“苍狼”和“沙虎”苟活,仍是契丹心头大患。萧将离欲设“招安”,如若不行,再行“驱虎吞狼”之计,使得两人相互猜忌,自相残杀。
三千铁衣驻扎在大同府,两道军令自元帅府发出。估计两日之内,黄沙葬便有消息传来。
此时日在中天,萧心涵刚为萧将离卸下战甲,传信使便匆匆跑上堂来,伏跪作揖道,“报!大王,苍狼和沙虎都已经回信了。”
两人关系莫逆,为使彼此宽心,将所说之言具写在一封信内。
萧将离接信,笑道,“此两人老奸巨猾,不好对付。”
信中所言先是“大王天威”和“铁衣无敌”,再是“吾等为盗实无可奈何,大王欲助吾等重回人道,吾与兄弟皆诚惶诚恐……”
“若是大王携黄金千两独身而来,吾等明大王诚意,必誓死相投。”
萧将离合上信微微一笑,对使者说道,“你就回信跟他们说,本王明日午时左右,只带随从十人,必亲临贵寨。”
使者听到,惶恐道,“敌寇有数千众,大王千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望大王咨问老爷子,三思而行。”
“哼,难道本王行事,还需要范老爷子同意?”萧将离虎颜微怒,使者颤颤巍巍,急忙道,“小的只是担心大王……”
“少废话,叫你做你就去做!”使者恐触王怒,急忙身退。
萧心涵从内堂中走出,劝道,“将离,二贼奸猾,率大军一举将他们铲平便好。你独身前去,若是发生什么不测,我和孩子该是如何……”
萧心涵眉目含伤,波流秋水,让萧将离有些无措,只得捧着她的脸颊,温柔道,“心涵,相信我。”或许是他发现,她越来越像一个女人,也需要男人的呵护——她的火麟剑,也已尘封。
黄沙葬的夜色凄迷。
苍狼的营寨挨着沙虎的营寨,形掎角之势。风沙成就了一道不可击破的墙,固若金汤。
“大哥。”苍狼掀开沙虎的主帐,“呸”了几口,抱怨道,“哎呀,这风沙那么大,要不是最近风声紧,兄弟们才懒得待在这儿呢。”
沙虎用手在热好的茶上摆了摆,驱散烟尘,劝慰道,“这里风沙虽大,还算安稳。这铁衣飞军生猛得狠,我这两百多兄弟被他们三十几骑杀得个全军覆没啊。要不是当时另一波兄弟牵制住了铁衣飞军主力,你就见不到哥哥我咯。”
苍狼将热茶一饮而尽,摩挲着粗糙的手,吞吐道,“那哥哥,这招安之事……哎,其实我吩咐小的们暗中询问,这营里的兄弟都不想当贼,如今朝廷已经下了旨意,我们就算不响应,也要想个法子来稳住兄弟们的心啊。”
沙虎听得将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大怒道,“******!我也不愿意当这个贼首啊,可时事所逼啊。这群狗崽子饥肠瘦骨的时候跟着我,如今都吃肉喝酒的……这群狗生的东西,恩将仇报!”
“那……总得想个法子吧。”苍狼玩转着手中的茶杯,又不时抚了几下右眼角那两道尖刀留下的沟壑,不甘道,“大哥,我是真不甘心!看看我们现在兄弟数千,到哪不是逍遥自在?若是顺了辽廷,再没法自由自在喝酒吃肉,糟蹋了兄弟们多年来的经营不说。要是把我们兄弟拆了,随便弄个小官糊弄我们,然后再寻个由头把我们作了……那不是?大不了我们连夜爬过贺兰山,到了西夏的境地……”
“不可取。我们营中定有辽军的细作,若是我们仓皇而走,军心定是大乱。萧将离再以铁骑追袭,吾等将万劫不复!”沙虎摇了摇头,拍了拍额头,叹息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早的。只能等萧将离到了营寨再作打算。到时候若是谈不拢,大不了……”他抿着嘴,作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我们再逃遁贺兰山。”
“听大哥的。”
次日天明。
那闪耀的金甲加附在萧将离魁梧的身躯上。他举起一旁的神戟,左望右看,询问奉衣侍女道,“怎么不见王妃?”
“哦,王妃今日早早便带着小世子回燕京了。”奉衣侍女半蹲,将他的裤腿拉直,“大王此行要慎之又慎啊。”
萧将离寻思着“心涵估计是回去找范老爷子吧”,便不再多想。
十一骑自南门而去,身影渐渐隐没在滔天的沙雾中。
午时的黄沙葬被昏黄色的日光充斥着,像是一片永无白昼的世界。
木栅连横的营门前,门吏面如土色,嘴角生裂,那杆生锈的长戟像是另一条支撑着他身体的腿。
可能是站得太久了,两人竟然打起盹来,直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他才不得不醒来。
“大王,大王。”门吏一抬头,高马上的萧将离的轮廓在昏黄的光辉中如天神,横负背后的定国神戟的尖刃泛起阵阵暖光。他惊喜地向营寨内大呼,“萧大王到了!”
门吏的心情是欢喜的,因为他想同平常百姓一般安稳地生活着,如果身份被允许的话。
苍狼听得消息,慌忙从主帐中出来,冲跑到萧将离马前,半跪在地,作揖道,“萧大王远道而来,罪民未及远迎,死罪,死罪!”
萧将离下马,将冗长的披风卷好,扶起苍狼,“皆为江湖中人,英雄无需拘束于凡俗一套。快快请起。”
苍狼见萧将离亦是性情中人,心中的压力也算减轻了一半,暗中对手下使了一个手势,然后弯身恭敬道,“大王请。”
“沙虎兄弟呢?”萧将离目光所及处,微微摇晃的辕门内皆一片黄白色的沙雾,除却那一坨坨白顶的军帐若隐若现,军旗亦在风沙中卷飞。他心中寻思道,“临时搭建的营寨,十分简陋,根基不稳。看来他们迁到此处不久,也不想久留。”
“哦,这里风沙大,大王请先往里面坐。我已经吩咐兄弟去唤大哥来了。”苍狼躬下身,将萧将离迎进了主帐。
那粗木横切的桌面被下人擦得干干净净,桌上摆放一壶浊酒,和三盘小菜。
“他们应该是拿出最大的诚意来迎接我了,看来他们是真到了穷山恶水的境地了。”萧将离莞尔一笑,转而又担忧,“若是不给他们一个好处,怕是今夜我就出不了这个辕门了。”
萧将离呷了一口粗制的黄酒,口感苦涩久久仍未回甘。萧将离对酒的要求可高了,露出鄙夷的目色,将酒杯放回桌上去。
此时,恰好沙虎也匆匆赶来,掀开布帘的他还喘着粗气,“大王,您不是说午时吗?看现在这天色……”他往外一看,难免尴尬,遮天蔽日的黄沙哪能看出时辰。
萧将离微微一笑,唤随从将一个大红木箱扛进来。沙虎迫不及待地掀开一看,金光闪闪差点刺瞎了他的眼睛,“大王……谢大王。”
沙虎感激涕零地几乎跪了下去,“大王单刀赴会,举诚而来,罪民愿率众而投,结草尽忠。”
“沙虎兄弟无需如此。”萧将离牵起沙虎的手腕,笑语道,“本王恩师,是南朝雨承,受其养育二十余年,也算半个汉人了。本王知汝等皆为汉民,居于异国或有不便,落草为寇各有所由,故朝廷命我以招安。”
萧将离将怀中的黄布卷拿出,帐内众人齐步下跪。
“皇帝诏,曰,朕公仁义以治天下,明赏罚以定干戈,切念苍狼,沙虎等素怀忠义,不作杀虐,忠肝义胆凛然。虽犯罪恶,各有所由,查其衷情,深可怜悯。今赦免其罪,还其族名,望不负朕心,早早归顺。故兹诏敕,相宜悉知。重熙十三年夏六月。”
沙虎与苍狼皆三呼万岁,再拜谢恩。
沙虎惶恐道,“请大王留于帐内休息,罪民与弟弟立刻去点清人马,叫兄弟们收拾一下,明日一早,就随大王回京。”
沙虎将苍狼拉起,往帐外去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被落下的布帘遮掩,萧将离随手抓起一把花生米丢嘴里,心中琢磨着,“刚刚沙虎在我眼前表现的极为恭敬,想是他们现在如此窘迫,招安应该不难吧。”他咀嚼了几口又吐在地上,“难吃!”
沙虎刚出了主帐,迎面而来吃了几口沙,将几个手下唤来,“给你们两个时辰,马上去清点人马和财物。”
一路上,苍狼拽着沙虎的袖子,一直问道,“大哥,大哥你觉得怎么样?我们要不要投降啊?”
直到进了大帐,沙虎坐到自己的大椅上,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兄弟们都什么态度?”
“兄弟们?”苍狼咧嘴苦笑道,“他们都想做好人。”
“那就降了吧,免得说我这个做大哥的没给他们机会。”沙虎站起来道,“等等清点好人马,将名簿交给萧王……你想不想做契丹的官?”
“说实话,非常不想。我们说的他们听不懂,他们说的我们听不懂。这不是对牛弹琴吗?”苍狼抱怨道,“可估计萧王也不会给我们自由的。”
沙虎眼咕噜一转,“不然这样,就刚刚那箱黄金,我已经吩咐几个兄弟藏好,到交割人马的时候,趁萧王大意,我们带着几个兄弟连夜逃进雁门关,只要一进南朝,那不是天高任鸟飞了吗?”
“就这么定了,反正……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苍狼咬牙一定。突然,一名沙盗匆匆连滚带爬地地进帐来,爬跪在地,带着哭腔道,“大哥,大哥,不好了,在我们北面三十里有一支契丹的精骑……杀光了我们出去打草谷的兄弟了。投降了,我们就都没命了。”
“什么!”沙虎怒地一拳将桌子打碎,横眉怒目道,“这狗贼原来要使缓兵之计将我们拖在这里,来个里应外合赚我们。弟弟,吩咐兄弟们抄起家伙,把萧将离这狗贼给杀了,我们逃往贺兰山去。”
“哥哥,可萧将离武艺高强……”
“放屁,我就不信我们几千兄弟还干不过他了!”沙虎怒得抄来大刀和弓箭,径直冲出营帐。
苍狼营寨主帐。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王府的几个随从好似等得非常的不耐烦,小心翼翼地问萧将离道,“大王,你说他们会不会搞鬼啊?都一个时辰过去了,我去看看?”
“几千人清点起来……”萧将离本想解释的,可看着随从焦急的脸,挥了挥手应他,“好吧,你且去看看进程。”
随从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刚走到帐门,萧将离也刚拿起茶杯。
“咻!”随从刚掀起门布,一把破空的利箭就穿破了他的喉咙,朝着萧将离射去。
萧将离掷出茶杯,将利箭击落,大喝道,“沙虎兄弟这是何意?”其余九名随从刀立刻出鞘,警戒地将萧将离护在中心。
萧将离推开身前战战兢兢地随从,挥着定国神戟去挑开门布,见黄雾中,沙虎和苍狼早已披挂上马,领着千余骑守在辕门。
萧将离横戟在后,一步一步向前去,无所畏惧。在离敌阵数丈处,大呼道,“沙虎兄弟,可否出来说话?”
沙虎自战阵中徐徐而出,挥刀指着萧将离,“狗贼,想用缓兵之计赚我兄弟。看我今日让你有来无回。”
“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萧将离话刚落,苍狼便是一箭射来,大喝道,“往北三十里那支精锐铁骑,你有何话说?”
萧将离皱起眉头,心中大喊不好,“定是老爷子得知我深入敌阵,率军来援。该死的,他们已成惊弓之鸟,功亏一篑啊!”
“给我杀!”沙虎挥舞着大刀,指挥着骑兵用铁蹄将萧将离踏成肉泥,一边对苍狼道,“老弟,你带着钱在烽火堡等我,哥哥先拦住他,定去与你汇合!”
苍狼应话而去。
几百铁骑奔袭向萧将离,狂风卷涌。
“保护大王!”九名执刀冲向前去,护住萧将离两翼。
那奔腾的战骑如汹涌的波涛,铁蹄仿似要踏碎大地般震耳欲聋。
萧将离嘴角微翘,跃起,挥动神戟掷出。神戟入地轰隆一声,为首十余骑立马殒身。
只见萧将离飞身而来,拔起神戟将为首惊恐未定的沙盗击落,夺了他的战马。
萧将离纵马左突右杀,如是风暴之眼,晃眼数刻钟,敌军已身死百余人,杀得沙盗军心惶惶。
萧将离亦渐渐力疲,强忍酸痛的手臂大呼道,“沙虎兄弟,本王竭诚而来,尔何故负我?”
见萧将离无敌神威,沙虎亦心颤,不应他的话,只指挥着部下用人海战术,定是要将萧将离给淹死。
萧将离的亲随十已去七,沙盗死伤百余,在中间都快堆成了肉山。神戟锋芒犹有三丈,所过之处,骨肉皆断碎。
神威所及,沙盗们策马徐走,彷徨不敢挫其锋芒。
“放下武器投降,本王一律过往不究。想一想你们的家人,想一想你们的未来,想一想你们想要的生活。只要不做贼,一切都可能回得去。”萧将离将神戟换到左手,指着为首那骑兵长,“现在回头,还有机会。如若执迷不悟,玉石俱焚!”
此话一出,众多沙盗开始犹豫,有的已经将铁枪丢下,大喊道,“大王,大王我投降,我是燕州的曾铁三,大王我投降!”
“还有我……”
“我……”
一时响应者成百上千。
沙虎策马疾驰,立马将一名降兵的头颅砍下,大喊道,“北面三十里处就有一支精骑正朝这里奔袭而来。铁蹄如到,吾等皆为齑粉。投降,就是等于死!”
“给我……”沙虎挥舞长刀,突然一道金光闪过,竟是斩断了他的手臂,伴随而来撕心裂肺“啊!”的惨叫声。
金光落脚在熄灭的火盆上,芒金向萧将离深鞠一躬,“末将救驾来迟,万望大王恕罪。”气氛开始变得诡异,每个人都觉得喉咙阴寒,好似身后跟着一个人。
“咻咻咻!”,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利刃刷割血肉的声音。一个接一个的沙盗捂着自己的脖子,无声狰狞地倒下去。
“大王,大王饶命啊,罪民已经投降了!”沙盗们惶恐地扑跪下去,趴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求饶。
断臂的沙虎站了起来,仰天大笑后,瞪着萧将离怒骂道,“我原以为,叱咤南朝武林的萧大王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没想到……呸,是个阴险的狗贼,若我早些时候就动手,将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剁成肉酱。”
寒空中射来一道火光!
下一秒,飞来的火麟剑封住了沙虎咽喉。他带着不甘和愤怒的眼神,渐渐地倒了下去。
萧将离回头看去,是目光中带着幽怨的萧心涵,“心涵,你怎么来了?”
“如果我不来,你就没办法回去找我了。”萧心涵换上了那身火红色的束身武袍,看起来很干练。
那些飘忽的黑影渐渐清晰,变成一个个身着夜行衣的杀手。沙盗们已死伤数百,苟活者趴跪在地不敢语,等待着萧将离的审判。
“你们……都起来吧。”萧将离心有不忍,可他的话并没有给他们多少安慰,或愤懑,或害怕,头皆不敢抬,只是低声道,“大王饶命。”
当萧将离想要走过去扶起沙盗时,沙雾中现出一支精骑冲进辕门,当首那骑挥过一道刀影,将沙盗的头颅砍下,“大王乃国之门柱,怎可以千金之躯轻犯敌阵。殊不知……”萧范斜眼一瞥,轻蔑道,“这些贼匪皆为南朝愚民,暴虐无道,不可留!”
萧将离沉默着,沉着脸刘海盖着眼睛,看不出他的表情。
当萧范再挥起漏影刀砍向另一名伏跪在地的沙盗时,定国神戟将漏影刀截下,只见萧将离缓缓抬起头,怒视着萧范,“你是王,还是我是王?”
萧范听此话,滚落下马,半跪在地,作揖道,“大王恕罪,微臣只是……”
“好了。”萧将离手一扬阻止了他,然后走向前去扶起一名沙盗,轻声说道,“对不……你们走吧。”
那名沙盗缓缓抬起头来,面如土色,看着萧将离,吞吐地道谢道,“谢,谢谢大王,谢谢大王!”
“谢谢大王!”谢恩声此起彼伏,紧随着沙盗们纷纷从沙地中爬起,跑向辕门之外,一道道人影渐渐淹没在黄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