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们真的去登记了——畅通无阻,一路狂飙,仅仅花了不到二十分钟,以至于我和楚博雅肩并着肩站在工作人员面前,快要宣誓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枚朴素的银色戒指就戴在我的无名指上,它让我感觉怪怪的。我疑心是不是这戒指有什么问题,但任我翻来覆去怎么检查,这都只是一枚普普通通的戒指,甚至在很多女人的眼里它作为婚戒还有些丑。
它太朴素了,连一点儿弧度也没有,更别说钻石了。这种貌不惊人的戒指一般都会打感情牌,比方说在内部或是侧面刻上情意绵绵的爱语,一些总结下来意思无非是“相伴一生”的吉利话,但稀奇的是这枚戒指也没有打感情牌。这么一来,我只能想到它是有什么传奇的故事,或者有什么奇怪的必要性了。
我和楚博雅已经在这面写着宣誓台词的红墙纸面前僵持了十分钟。
负责我们的是一个年纪轻轻,看上去大学毕业还没多久的新人。这十分钟里她的表情一变再变,到现在只够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看上去颇为冷静,后颈却汗湿了一大片衬衫。
我听到她不舒服地扭动身体时黏在皮肤上的衬衣被撕开的声音,然后衬衫又重新黏了回去。
楚博雅看着我,而我没有说话。
其实我不是到了登记地点之后又反悔了,是因为登记结婚居然还要宣读《结婚誓言》,就是红墙纸上面写着的那些玩意儿,内容也是非常甜蜜的“无论……无论……我们都……”句式,怎么庄严圣洁怎么来,怎么至死不渝怎么来——关键是真要能这么至死不渝,干嘛还能离婚?
我在这个步骤不说话,其一是因为这个台词在许诺的根本就不是一定会实现的事情,其二是因为太肉麻了,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么肉麻的话,也受不了别人对我说这么肉麻的话。
总之这个没必要的环节完全可以省略掉,直接进行下一步就好。
楚博雅肯定看懂我的意思了,但是这一次他没有顺从,而是固执地站在原地和我对峙,看样子是死了心要念这个愚蠢的宣誓。
我们俩谁也不肯退一步,僵持着,看上去来结婚这件事完全不像是出于双方自愿。接待我们的小姑娘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大概是长辈逼婚之类的事情,一边紧张地观察局势,一边面露同情。
半晌后我们俩依然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对方,小姑娘终于不好再装鹌鹑了,挤出笑来问我们:“你们如果没有考虑好的话……”
“考虑好了。”我和楚博雅同时说。
“那宣誓……”
这次只有我说话:“我不想念誓词。”
小姑娘转向了我:“我能知道您为什么不愿意吗?有问题我们可以尽量解决。”
“有问题,”我平静地说,“《结婚誓词》不符合逻辑。它许诺说无论发生了什么夫妻都会在一起,但这是不现实的,否则法律不会允许离婚。我不会许下不一定会实现的诺言……而且,它实在是太肉麻了。”
我说的话无懈可击,工作人员哑口无言。她求助地望向楚博雅,然而楚博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没有注意到她,于是她只好又转回来,磕磕巴巴地对我说:“但是,结婚又不是奔着离婚去的,结婚,就只说结婚的话。你说得也没错,誓词是不太严谨,但是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期望。”
“你觉得它是期望,”我说,“我觉得这是在许诺。”
而我从来不违背诺言。
事情的结果是楚博雅自己念了宣誓词,态度一本正经,念得字正腔圆,小姑娘慷慨地把刚才给我们两个人的同情全部都给了他,态度很好地恭送我们离开,刚出门,我就听到她松了口气的声音。
然后就是拍照体检一系列的事,这倒是快极了,不知道是工作效率本来就高,还是开了个后门,我们前脚走完程序,后脚就拿到了红色的小本本。
楚博雅把其中一个递给我,我没接,说:“你拿着吧。”
我不拿,我看着感觉奇怪。
也不是非常奇怪,但可能是戒指箍着我的手的缘故,反正我就是有些不自在。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阳光呈金色,晒得人身上有一点暖意。我和楚博雅出了大门,面面相觑,路过的人时不时投来好奇的眼神——在这个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地方,我们这对新人的表情实在是太瞩目了。
然后楚博雅说:“走吧。”
“去哪儿?”
“选你的婚纱。”
“这就不用了吧……我不习惯大场面的。结个婚而已,领证才是实际,婚宴就没必要了。”我试图婉言拒绝,“而且大型宴会不环保,上的菜没有一桌子能吃完,到最后全倒了,太浪费资源了……”
他说:“只邀请一小部分人。你的朋友一桌,我的朋友一桌。”
如果没有媒体到场,办个婚宴也没什么。
“好吧。”我说。
很快我就觉得自己答应得实在是太草率了,他说要选婚纱,还真就是“选”婚纱。他领着我去了楚家大宅,门口站着笑意盈盈的赵漫沙,赵漫沙的背后是打开的门,我听见门内有数十道呼吸,但却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英英,快来。”赵漫沙亲密地握住了我的手,拉着我就往里走。
不知为何我心里忽然生出了不太美妙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一样。
我跟着赵漫沙进了门,随即我看到了一排整齐的队伍,蜿蜒着一直站到了二楼楼梯上,队伍中的每个人身旁都放着一条套在假人上的婚纱。
婚纱很漂亮,婚纱的数量也很漂亮,我相信这场景放在除我以外的任何即将穿上婚纱的女人面前都会引来喜悦的泪水和尖叫,然而我看着这些衣服,只觉得头皮发麻。
赵漫沙转头冲我微笑:“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我已经全都看过了,婚纱嘛,也就那样,反正全都是收腰的蓬蓬裙,配套的有手套和头纱,再怎么颜色不一、细节不同,都是“一看就知道是婚纱”的样子。
真要说喜好,我其实一个都不喜欢。
赵漫沙招了招手,要所有人依次走近,好让我仔细看看婚纱。但我兴致缺缺,敷衍了事,她明显才是主力——她一一捧起婚纱的裙摆,用手指感觉,然后细细打量婚纱,有一些婚纱她只是上手一摸就否决了。
我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随手一点:“就这个吧。”
做出选择之后婚纱队伍霎时间退得干干净净,我并未掉以轻心,因为还有人藏在里面。不出我所料,等婚纱队伍退走后,新的一群人又涌了过来,总共十几个,搬来一面全身镜,手里拿着发型工具和化妆包。
“也怪小雅他着急,说是今晚办个小宴就行了,不用请太多人过来,我劝了好多次,他就是不听。”赵漫沙站在一边看着我接受这些人轻手轻脚的折腾,语带笑意,“真是要请你多担待点,英英,委屈你了,不过他还是懂点儿事,知道女人的婚纱绝不能马虎,你看见的这些婚纱,都是他老早就做好了的,就等着今天你来挑了。”
那还真是预谋已久的领证。
为了防止我无聊,赵漫沙就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不时和我说说话,给造型师提点儿意见。最先弄的是发型,我的头发不很长,不过也差不多到了后背背心的位置,不用接上假发。
梳头发的是个中年男人,留了一头脏辫,动作轻得我几乎没有丁点儿感觉。过程中他偶尔会轻声询问我的意见,而我的意见就是我没有意见,他好像很满意这一点,连带着对我的态度也热情了不少。
除此之外就是化妆师盛赞了我的皮肤,不过皮肤好到不用化妆的事情完全没有出现。去片场混过一阵子的我大体也明白,无论一个人的皮肤有多好,多美得天然去雕饰,近距离时镜头中的人和肉眼中的人是不一样的。不打上一层厚厚的粉底,几道灯光打在脸上,拍出来的效果绝不会和美好沾边,
做完全套新娘妆后造型师让开身子,露出一面不知何时摆在这里的全身镜。楚博雅就在这时候走了过来,穿着配套的新郎服,造型很浮夸的黑色西装。他手里拿着一双高跟鞋,走近了之后旁若无人地单膝跪下,从婚纱的裙底摸出我的脚,然后给我套上。
说套上,是因为他的动作有些粗鲁。
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所有人都在这时候默默后退,退出了大厅。
我站起来,望着镜子里穿着婚服的两人。从外表来说挺般配的,都贼好看贼有气质了,别的我也不清楚。
就这么着吧。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跟楚博雅讲:“我以前还真想过嫁给霸道总裁呢,没想到居然成真了。”
楚博雅说:“霸道总裁的任务不就是谈恋爱?”
“你说的也对。我以前还吐槽过霸道总裁一天到晚什么事都没有不正常,结果你好像跟里没什么两样,随时都有空,就像你的时间全用来谈恋爱一样。”
“当然了。”楚博雅凝视着镜子里的我,“我的任务就是和你恋爱。”
我们站了一会儿,我说:“你邀请我的哪些朋友?”
不等他回答,我又说:“算了,统共就那么几个,来了就知道了。”
我拉起裙摆转头想要坐下,楚博雅却拉住了我:“现在还早,距离邀请函上的时间有一个多小时。”
“所以?”
“我们出去,开两个人的单身派对。”
我觉得这主意还不错。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