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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儒家三问(1 / 1)

大唐,北漠的帝都。

亦是这北漠大地无数文人武士的向往。

它傍江而建,江水寒冬不冻,奔流不止。

北漠皇帝开国之初曾站在江头,用剑指着这江水对身后的百官大笑,“看看这江水,多像咱北漠,有血性!就在这江边上建一座这片土地上最高的楼!朕就住在这楼顶之上,看朕的江山!”

这楼便是望天楼。

楼有多高?坊间曾有个笑话,说一个乡下来的穷秀才,想望一望这楼有多高,这一望就望掉了自己头上的文生帽。

若说大唐的繁华是聚集了整个北漠大地的神秀,那望天楼就是大唐城内一颗璀璨的明珠。

因为那是北漠皇帝的寝宫,亦是北漠帝国儒学、道学、佛学、音律、武术、玄学等各派学说的汇聚之地。

而此时的望天楼竟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因为今天是望天楼大儒讲道的日子,于是数十万文人如同着朝圣般从边塞小镇,从塞北江南,从南瞻平原,甚至从塞外邻国汇聚而来,随着这数十万人来的还有无数的商贾小贩,带着珍贵的珠宝,带着天南地北的物产,一齐涌向大唐。

在这密集人群里,有个清秀的书生模样的少年,穿着一身麻布文士长袍,背着一个书生背篓,正在人群里张望着。他正是来到皇都大唐已经一月有余的莫北。莫北从边塞安阳怀着梦想跋涉万里来到皇都大唐,一路靠着作些墨宝出售而生活,经历了太多书卷上没有的东西。也因为万里跋涉的经历,此时的莫北,已经少了很多离开安阳时的青涩,反而多了一种胸怀广博之人才具有的大气。

莫北在狂热人流里缓缓地移动,想尽量地靠前,和周围的人不同,莫北的眼里并没有过多的激动,反而坚定且平静。从小独自生活的莫北,一直过着青灯古卷的生活,性格早已变得淡泊,大唐的繁华也好,灵秀也罢,并没有激起莫北心中多大的波澜。而莫北来到这望天楼下,也只是想见识一下这北漠大地最负盛名的望天楼讲道会,看看被天下文人奉为神灵的望天楼大儒生。

莫北往楼台上望去,宽敞的楼台上放着四把四尺见宽的太师椅,太师椅上坐着四人,而莫北只是望了一眼,就感觉心中一凛,周身都感觉到轻微的压迫。那四人身上似乎有着一种文人之势,让莫北仿佛面对高山。

莫北定了定神,看向了端坐在楼台中央的一个苍老得不成样子的老人,莫北估摸着他得过百岁了。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养神,又好像这天下没人值得他睁眼。虽然楼上四人各有神采,但这个老人只是坐在那,便让莫北觉得他才是这场讲道会的主角。

百岁老人旁边椅子上却是一个模样不到三十岁的青年,手里捧着一本不知内容的古卷,丝毫不顾这楼门下沸腾的人群,似乎天下之大,只有手里的那本古书能入他的眼,而莫北看见他却有一种登临高山而看尽天下的错觉。

还有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须发皆白,只是坐在那,就让莫北感觉像是面对一棵万古不化的青松!不畏寒暑,不畏上天!

青松老者旁边坐的是一个中年文生,头戴华美金色锦帽,身披白色精美貂衣,眼神睥睨,望着楼门下数十万的文生佛徒,就像出征前的将军望着自己的士兵。

莫北只是看着他们,就知道今天这趟没白来,古书上说,具有大学问的人,身上会有无形的大势,而这台上的四人都让莫北感觉到了那种大势,这四人无一不是当时大儒生。

莫北的心里有些期待讲道会的开始,却也不焦急,只是在人群里不时地听天南海北的人交谈,而在这些不同地方的人交谈之中,莫北也收益良多。

“铛…铛…铛…”钟响三声,钟音绵长。

三声钟鸣止住了鼎沸的人声,数十万人一同噤声,天地俱静。

讲道会开始了!

青松老者缓缓起身,对着那百岁老人躬身一拜,然后三步走上楼门,对着台下几十万文人躬身再拜。

“天佑我北漠,集万千豪杰于大唐!”

青松老者朗声开口,衣袍无风而动,而空气中似乎凭空生出一股无形之气,使这声音清晰地传递给楼门下的数十万文生,而众人在那无形之气下,神朗气清,众人狂热之意更浓。

而莫北此时也暗暗称奇,不过一想天下之大,能人众多,倒是也释然了。

“我墨松子,修儒三十载,读尽大唐万千藏书,终成大儒生!我曾有两问,愿问与诸君”楼门上的青松老者负手而立,声音不大且平淡,但莫北却从这平淡的声音里感到了仿佛一棵青松立于天地的自傲。

数十万文人的目光汇聚在青松老者这里,老者面色不变,平静地说道:“四十年前,我乘舟渡河,遇到一个钓鱼老叟,老叟每钓起来一只鱼,便立刻把它放生,我很疑惑地问老叟为什么,老叟只是淡笑,说修身养性而已”

“我曾一直在思考,渔翁钓鱼尚修身,我辈儒生,读尽圣贤书,论尽古今道,到底修的又是什么?”青松老者朗声发问,楼门下寂静无声。

数十万人陷入沉思,人群里不时传出低语。莫北也眉头紧皱,虽然一直过着青灯古卷的生活,但是若问为何修他却答不上来,幼年修文是父亲的期望,父亲死后,青灯古卷的生活成了一种习惯。在安阳时,老城主的一番话便让莫北有了一丝茫然,决定靠着十年的才学来这大唐谋个官职,如今青松老者再问为何修文,让莫北不由得再次思考从文便为官是不是自己想到的。

楼台之下的人群在窃窃私语,在相互辩证,这是无数个文人有过的迷茫,如同曾经年少的青松老者一样,未曾真正地深入地去思考自己从文的目的,而老者的话就像是一个引子,让无数文人去反思自身。

楼台之上百岁老人依旧闭目养神,古卷青年依旧翻看旧书,仿佛这个问题早已想明白。

青松老人不等众人解惑,又缓缓开口。

“十三年前,我府门来了个小乞丐”

“小乞丐衣服破烂,面目污浊,向我讨要一些口粮,我见他可怜,便送给他一些粗面馒头。哪知半个时辰之后我的府门前聚集了数十个乞丐孩童,于是我施斋布粥,那几十个孩童倒是也开心离去。哪知我第二天打开府门,门外是密密麻麻要饭的难民,远远超出了我的救助范围”

“看着那些难民充满希望的眼睛,我有无能为力的愧疚!”青松老者陷入回忆,神色有些黯然。

“我一直问我自己,我府门的第一个小乞丐,我该不该救?若不救,是断了一个人的希望,如今我救了,却断了数百难民的希望!而我辈儒生,救与不救皆愧于心,我当如何?”

老者问完便沉默了,似乎自己也在再一次地思考。而伴着老者提问,人群再次开始低语。

“我应该会救吧,既然都有愧于心,那便随心而做吧,做了便是善,善小亦可为”莫北暗暗道。

这不是讲道,而是问道!

青松老者没有说自己的答案,每个文人都需要这样一次问心,问心之后,才有成大儒的可能,青松老者不过是想抛砖引玉罢了。只是在那负手站立,任人群喧嚣辩论。

百息之后,青松老人对台下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

“前面的两个问题我的内心已有了我自己的答案,如今我尚且有一惑不能解答!在此问诸君”

“我曾去过塞北边疆,看过那金戈铁马,我曾斟酒为那边疆战士敬上,敬他们为国戎马沙场!我扪心自问,修文较修武如何?修武者,能戎马一生,护家护国,武功修至大成,甚至万人群中能取敌将首级,更有传言,塞外边陲往南百万里,有修武大能,能移山倒海!我辈修文,较修武又如何?”青松老者厉声发问,甚至声音都有些嘶哑。

看着古卷的青年手顿了顿,又继续翻看。百岁老人依然闭着眼,一只手却在另一只手上戴着的白玉戒指上划来划去,显示着内心的一点波澜。

从文当如何?难道只能一生伏案古灯前,做些文墨之事?

数十万人在沉思,在内心发问。

莫北听见青松老者谈起塞北边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故土安阳,想起了早亡的父亲。在莫北小时候,父亲常对他说:“娃呀,长大了就去当个文生吧,我真佩服那些个文弱书生,他们体质弱小,却拥有改变人心的力量,让我等热血将士甘愿为国战,为国死”

“改变心灵的力量”莫北呆呆地想着。

“炼心!”莫北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个词,不由得脱口喊出。

两个字打破了人群的低语,而莫北周围的人也纷纷散开。比肩接踵的楼门下,莫北周围却有一大片空地,让莫北在这人群里格外的显眼。

青松老人神色一凛,疾步向前,遥遥对着莫北大声发问:“修文者,当如何?”

莫北没想到由于自己解惑一时兴奋便失言了。

不过少儿郎,即使在这大唐望天楼下,万人瞩目,又有何惧?!

莫北挺了挺胸膛,今天,他便要站出来,为天下文人解惑!

“修武者,经百次劫,可修不灭体!修文者,历千重罪,可炼不死心!”莫北朗声答道。拿着古卷的青年放下了手里的书,看向了莫北这里,百岁老人睁开了眼,看向莫北,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望着天空,似乎陷入回忆里。

“所以在我看来,修文便是炼心!修文,便具有了心的力量,而这力量,不仅可以改变自我,还可以改变他人,改变事物。谁又敢说,修文至深处,不能如修武者一般移山倒海!”

“修文者,能逆人思想,为何不能逆天!?”

“修武者最初只是强身健体,为何会有后人武破苍天!?”

“而我辈儒生,纳江山于胸,又凭什么只能伏案古灯前!”

“我辈文士,何惧苍天?”

莫北质问不断,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些感触。

只是从小独自一人生活,受人捐赠而活,书读了万卷,成了边塞有名的大才儒生,却常挨饿受冻。

每到饥寒交迫的夜晚,他就不断问自己,书生何用?莫北的心里藏着一股戾气!对这苍天的不满,为何修武能飞天逍遥,修文却不能!

如今青松老者三连问,激起了年少雄心的莫北心中藏了十年的戾气,于是莫北近乎咆哮地接连质问。

楼台上四人怔住了,楼台下数十万人安静了。

数息而已,却又全场哗然。

楼台上翻古卷的青年起身站起,胸膛起伏。百岁老者眼睛里突然迸发了神采,看向莫北,目光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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