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猪尿泡?”八少爷教养良好,虽眼下金折桂是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但让他对她说出屎、尿等腌臜字眼也是一桩艰难的事。
金折桂微微蹙眉,暗道自己离淑女越发远了,“小官人只管顾名思义。”见瞽目老人微微侧目“看”她,暗叹就这样瞽目老人就惊诧了,猪尿泡的另一样用途说出来,还不得叫他“惊为天人”,但说他们两个知道了八少爷一群人的算计,八少爷不想走漏风声,是要杀他们灭口,还是拉他们入伙呢?
八少爷的一个国字脸眯缝眼的随从道:“如今兵荒马乱,这东西不好找。再说湿的味道重,要是有干的就好了。”说话间,又跟其他人一起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
瞽目老人沉吟道:“小老儿只知道有人买了这个给孩子治尿床之症,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丫头,你知道谁有这东西吗?”
金折桂道:“三种人大抵会有,一是蟊贼,我说的法子就是他们偷东西的法子;二是熟肉铺子,他们买了这个洗干净去了味道,灌上其他东西做肉肠、米肠;三就是奸、夫淫、妇,他们用这东西来免子避孕。”自古民间多奇谋,猪尿泡做简易避孕套,也算是民间智慧的结晶。
“……这猪、东西还有免子避孕的功效?可是用来泡免子汤?不对,泡过之后,不就湿了吗?”八少爷一直压低声音装老成,此时一句话终于暴露了他的稚嫩。
“……外敷即可免子避孕,不必内服。”冷风一吹,金折桂打了个哆嗦,看瞽目老人将酒水递给她,想到自己再喝一口不定怎么胡言乱语呢,于是婉拒了,又靠在墙壁上警惕地等着八少爷一群人下一步动作。
八少爷一头雾水,便看向随从。四个随从虽已经成家,听说外敷免子,都十分惊诧,也跟八少爷一样一头雾水,但到底如何免子避孕,又不好细细去问一个年幼小姑娘,只能将疑惑憋在心里,纷纷想不愧是“江湖中人”,果然见多识广。
八少爷最先听出金折桂的话并不实用,“蟊贼早跑光了,熟肉铺子必定是早关门了,奸夫□□更不好找。小姑娘说的这三条都不通,请问可还有旁的法子没有?”
金折桂道:“抓住个屠夫,问一问寻常都是谁买,顺着去找不就行了?”
八少爷暗暗睃向瞽目老人,疑心瞽目老人就是宁王等人在找的手上握有《推背图》的花鬼头,又想他们祖孙方才不避嫌疑地说出他们去乐水县衙偷花瓶的事,看他们坦坦荡荡,那瞽目老人当真是人如其名,是个耿介之人,既然如此,他当坦然将偷花瓶的缘由细细说一说,如此瞽目老人深明大义,定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八少爷说道:“老前辈可姓……”
“嘘——”那个眯缝眼国字脸的随从嘘了一声,然后屋子里的松枝、篝火熄灭。
黑暗中,众人不敢弄出动静,悄悄向飘着雨的屋外看去,只见屋外有四个人在持剑拼杀。
金折桂趴在门边看了一看,只见那四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忽地恍然想到:那不就是蒙战、梁松他们吗?好机会,如今拉他们入伙,人多力量大,于是拍了拍瞽目老人的手臂,低声道:“是梁大叔他们。”才要出声喊梁松几人,就见正在打斗的蒙战看这屋子里的火光亮了又灭,只当是曾公子躲在屋子里,于是冷不丁地从梁松几个身边抽身,迅速地窜进屋子里,拿着剑不管不顾地砍杀起来。
瞽目老人、金折桂二人贴着墙坐着,只听见屋子里嘿哈声不绝,又有刀剑相撞的清脆声时时响起。
暗中又见梁松三人带着一阵雨点地进来,瞽目老人、金折桂观战一会,就听蒙战气咻咻地问“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呢?”
梁松说:“你要寻公子?”
八少爷的人喊:“你们是什么人?”
瞽目老人出声道:“不能打,都是自己人。”
蒙战冷笑:“谁跟你们自己人?今日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活。”
梁松三人原本要向乐水县城去,不料半路遇上了蒙战,庞护院一时冲动问蒙战是不是他跟官兵勾结,一句话激怒了蒙战,蒙战冷笑着说是又如何,于是四个人说不通道理,就打成一团。原本蒙战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可如今三人受了伤,梁松又一直对蒙战有恻隐之心,于是迟迟不能分出胜负,就从白日打到了晚上。
此时梁松听出瞽目老人的声音,就问:“我们公子呢?公子,你也在这边吗?”才一出声,露出踪迹,又被蒙战攻来,暗中向后一跳,又撞在一个人身上,反手将那人推出去,又听风声见有人拿了鞭子向他杀来,便又赶紧迎上去。
乱中有人向金折桂这边倒来,金折桂人小坐得低,看得清楚一些,也不分辨是谁,毫不犹豫地一棍子抽过去,要领着瞽目老人出去,偏屋子里众人打成一团,出不了门。
瞽目老人咳嗽一声,伸手在墙角下抓了一把灰土,向屋子里一扬,“都别动,越动毒气越快进入心脉。
众人被那灰土迷了眼睛呛了嗓子,纷纷捂住口鼻咳嗽。
“花老前辈,你当真在水里下毒了?”武护院、庞护院问。
蒙战冷笑道:“下毒了?更好,大家一起死。”
黑暗中,众人齐齐停下。
八少爷一行人想:他们身担重任,大事未成,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在这耽误时辰!
蒙战心道:他还没将曾公子杀了,没替陆护院等人报仇,不能死!
梁松三人想:他们死了,楼家村可怎么办?
“老人家,我们……”梁松三人跟八少爷五人齐齐出声。
“丫头,去将火把点上。”瞽目老人道。
“哎。”金折桂摸索了一下,就见火折子一亮,八少爷将松枝又点燃了。
众人看向瞽目老人,只见瞽目老人肩膀爬着一只拇指大的毛茸茸黑蜘蛛,登时信了瞽目老人洒出来的灰土是□□,纷纷持剑站定,不敢乱动。
瞽目老人道:“老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花鬼头是也。这是我孙女花子规,有道是怀璧其罪,有个村子被我们连累了,我们要急赶着进乐水县城设法救那村子里的人。你们说一说姓甚名谁,要去乐水县城做什么。大家合则聚,不合则散。”一路走来,不提曾公子如何,梁松这几个人却是值得信赖的;至于那八少爷,他也并非宁王的人,既然不是宁王的人,此时就是他们的人。
蒙战先冷笑道一声,“我姓蒙名战,来杀曾公子一群的。”
梁松叹息一声,道:“敝人梁松。”
“庞则远。”
“武行风。”
“我们三人也是怀璧其罪,连累了一个村子,因此赶着去杀宁王走狗朱狗贼。”梁松扭头看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辈莫不是跟我们一样,也是去杀朱狗贼?”
瞽目老人道:“杀一个朱统领不顶事,他死了,还有人继任统领,还会去寻楼家村的麻烦。”又转向八少爷一群,等他们说话。
八少爷拱手道:“看来是误会了,听花老前辈、梁大哥、庞大哥、武大哥说话,大家都是仁义之士。实不相瞒,晚辈玉破禅,与弟弟同在扬州官学读书,宁王造反时不及逃出,如今在宁王追缉下四处逃命。”
眯缝眼见八少爷竟然报了真名真姓,便也跟着说:“玉无价。”
“玉无暇。”
“玉无双。”
“玉无痕。”
金折桂听到玉字,就拍手笑了,“爷爷不愧是活神仙,果然算出是一家来着。八少爷原来是玉将军家的少爷。”
梁松反复看了玉破禅一群人,将手上的剑放下,玉无价四个与庞护院、武护院一同放下宝剑。
蒙战趁机要攻向武护院,被玉无价、玉无瑕挡住,冷笑道:“罢了罢了,如今你们人多势众,我死在你们手下也算不得学艺不精。”
梁松怒极反笑,“蒙战!大敌当前,你还这样不辨是非!”说罢,对瞽目老人一拱手,“既然大家都不是歹人,请花老前辈施舍解药,救人如救火,我们急等着进城!”
蒙战冷笑两声,看那黑蜘蛛十分阴毒,也不敢就此离开,盘腿在地上坐下等着看瞽目老人何时给解药。
瞽目老人道:“老朽祖孙跟梁松三人是一拨的,玉公子还没说去乐水做什么。”
玉破禅笑着凑到瞽目老人身边,“我们也是一拨的。滁州知府是个贪生怕死、贪图富贵的无耻小人,他早十年前就被宁王收买了。他夫人云夫人却是个心存大节、忠孝仁义的人,等宁王造反后,看穿夫君是个伪君子,就从滁州知府手上偷了滁州地图还有朝廷中跟宁王勾结的官员名册。”
“滁州地图,朝廷没有吗?”梁松问。
瞽目老人道:“云知府有一大才干,就是擅绘地图。他的地图里,山川地理、民居城郭无一不有。比其他地图精细巧妙得多。”
梁松暗暗点头,“那云夫人呢?”
玉破禅道:“云夫人带着地图、名册一路投奔到乐水,想寻她妹夫乐水县令将地图、名册交给朝廷。不料乐水县令早跟云知府勾结,又将云夫人绑着交给云知府。云夫人出乐水县衙前,偷偷将名册放进了乐水县令书房内细口广肚花瓶里。被人押送往滁州时候,设计逃脱后遇到我们,就将滁州地图交给我们,等说了名册下落就自裁了。”
“所以你们要去偷花瓶?”金折桂虽劝说旁人的时候满嘴忠孝仁义,但她心里对这些所谓的忠孝十分不屑,若非她老爹金将军牵扯其中,谁做皇帝对她而言都一样。
玉破禅点头,然后说:“我们已经将地图送给我父亲还有金将军了。花老前辈可知道宁王一直在寻你?他们的人都想要从你手上抢了《推背图》去邀功。花老前辈不如假装献上《推背图》……”
“这是一招图穷匕见?”金折桂问。
玉破禅有些尴尬地道:“是请君入瓮,将耿成儒引出来,我们趁机将他杀了。群龙无首,料想朱统领看见出了大乱子,也不会再想着去跟一个小小村庄为难。”
瞽目老人道:“小官人,老朽原本也正有此意。”
金折桂沉吟道:“不可,太冒险了。需要从长计议才行。我们一共是一十一人,要救人,需要仔细想一想。要是杀了耿成儒,宁王还会再派了人来,来的人为了给耿成儒报仇,就会来追杀我们,杀不了我们,就会杀黎民百姓泄愤。到时候楼家村不遭殃,其他村子也会遭殃。”
“可是不杀他们,他们一样为难百姓。”玉破禅道。
金折桂道:“是以,就要想法子占了乐水县。”
“我们拢共一十一人,如何能占了乐水县?”梁松眉头紧皱。
金折桂道:“我们不行,可有的是人。如今需要推举一个人揭竿而起,叫那人领着乐水县的百姓守住乐水县城。既然滁州地图已经送到金、玉两位将军手上,想来他们以滁州为缺口,击溃宁王爪牙也指日可待。如今乐水有人起事,也能牵制住一些宁王兵马。”
梁松道:“不愧是将门儿女……”想起瞽目老人只说金折桂是花子规,便善解人意地住口。
玉破禅听到一句“将门儿女”,心中疑惑,继而释然,只当梁松在说他,“说得容易,当真要做,又何其艰难。要推举谁揭竿而起?”望了望众人,“只能是花老前辈了,花老前辈有老神仙之称,黎民百姓对自身生死无能为力,就会比先前更笃信鬼神。除了他,再没有旁人能担当此任。”
梁松并玉家四家将点头称是。
玉破禅说:“我们只能联络到上千人来乐水,上千人跟耿成儒驻扎在乐水县城人的人马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要如何才能将乐水县占了?”
蒙战冷笑一声,“要占了乐水县有什么难的?依葫芦画瓢,学着占瓜州城的法子去做就是了。”当初占领瓜州城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出面,因此究竟要如何“妖言惑众”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谁能叫乐水县里再打天雷?”
金折桂想了想炸粮仓的事,又想起自己跟楼家村里长吹过牛说乐水有地火,便说:“没有天雷,有地火呢。既然玉小官人要寻猪尿泡……”
“玉少爷要治尿床之症?”庞护院问。
“玉少爷怕跟女人生孩子?”武护院打量毛都没长全的玉破禅。
金折桂深深地看了武护院一眼,真真是天涯存知己,竟然遇到了个听得懂她的话的人,“还请玉小官人多寻一些来,还有草木灰、砂糖、硫磺,能寻来多少就寻来多少。请梁大叔去查一查耿成儒麾下有多少肥胖的有名有姓的人。”
“要草木灰、砂糖做什么?”玉无价问。
“做炸弹,既然玉小官人的人能飞檐走壁,就叫他们在县衙屋顶上放炸弹,叫全城百姓都看见。”
“那肥胖的人呢?”玉破禅问。
“烧了他们,震摄其他人。梁大叔武艺高强,能杀朱统领,就能杀其他人。蒙战大哥行动敏捷,声音洪亮干脆,就叫他张扬出那几个胖子多行不义被地火焚烧的事。然后由爷爷这老神仙出面卜算鬼神,到时候城里乱成一团,众人急等着推举人做头领,爷爷握有《推背图》,知晓宁王下场,再有人推波助澜,爷爷就是乐水县头领了。”
“活人,能烧的起来吗?要是架上木柴泼上灯油,又露了痕迹,让人看出是有人放火,起不了震摄作用。”玉破禅打了个哆嗦,颇有些胆寒地看着金折桂,只觉得她的脸孔在火光下越发可怖。
“所以要胖子,胖子油水多,就如没有灯芯的油脂。我们只要给他一个灯芯,点着火,那火就会慢慢燃烧。直到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