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出了正月,长兴侯府和武安伯府的结亲不成的事情早就被人淡忘的差不多了。
这一日,朱昊出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一天晚上,朱昊掏钱请客,邀了陆文廷以及一大帮勋贵子弟,到京师数一数二的三元楼喝酒。席间朱昊和陆文廷拼酒,两人俱喝得酩酊大醉。
小厮抬着朱昊返回武进伯府,走到一半,忽然冒出一群黑衣蒙面的悍匪,跟随朱昊的家丁都是练家子,却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全被砍翻了,众人身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朱昊身上挨了一刀不算,膝盖被人用铁锤狠砸了一记。
骨头碎裂好几块,就算能医好,以后也得变成一个瘸子!
消息传来,全城大哗!武进伯夫人当场哭得昏死了过去。
武进伯亲自去了一趟顺天府报案。在皇城根下发生了这样的恶性案件,这还了得,这不是不把顺天府放在眼里吗?
顺天府当即会同五城兵马司全城戒严,缉拿凶手。两大衙门出动数千兵马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到那伙悍匪。
最后这事只能不了了之。
武进伯府不是没有怀疑陆文廷,也曾私下调查过。可是当天陆文廷是被几个狐朋狗友给抬回家的,事发之时,至少七八个人在他的身边。而且就连武进伯朱荣也不相信,陆文廷手下的随从有那么高强的武功,朱昊的随从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全都是上过战场的高手,个个极为悍勇。
最后连武进伯府也下了结论,这件事和长兴侯府没关系。
陆文廷第二天听说好朋友受了重伤,带了一车的东西去看朱昊。见朱昊被包成个粽子似的,脸色煞白煞白的,陆文廷十分难受,当场还掉了几滴眼泪。
武进伯见他直到现在还脚步虚浮,显然昨天的酒劲现在还没过呢,更觉得他不可能是幕后黑手。
陆文廷回到家里,心情十分愉悦,一路哼着小调。
半路上蹦出一个人来,扯着他的耳朵把他拉进了漪澜小筑。陆清岚问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陆文廷打了个哈哈:“你说什么呢?没头没脑的!”
陆清岚哼了一声:“别给我装糊涂。朱昊那件事,告诉我!”
陆文廷笑道:“朱昊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还真当你做的天衣无缝啊?”陆清岚走上前来,伸出小拳头在他的胳膊上砸了一下,陆文廷登时“哎呦”一声跳了起来。
“死丫头,你做什么!”陆文廷疼得额头上都冒汗了。
“不是说朱昊的事和你没关系吗?那这伤势是怎么回事?”
陆文廷盯着妹妹的眼睛看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颓然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药房的管事嬷嬷张嫂子是墨菊的亲娘,你让小厮分多次要了伤药,然后偷偷给你包扎,你以为能瞒得过我?”
陆文廷有些泄气。“我以为这个家里我最聪明,可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你!”
陆清岚嘿嘿一笑,问道:“你伤势怎么样?”
陆文廷淡淡一笑:“放心吧,我没事!”
陆清岚问道:“你从他第一次接近你就开始布局了?”
陆文廷点了点头:“这个蠢货他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傻瓜!他接近我的目的不过就是想通过我见到姐姐而已,还真以为我不知道?他几次三番设计陷害姐姐,我又怎么可能真心拿他当朋友。”
陆清岚点了点头,事实证明,所有低估陆文廷的人,最后吃亏的总是他们自己。
陆文廷道:“我一直在寻找机会,一直到昨天晚上。我叫人弄了一把阴阳子母壶,用了那把壶,倒给朱昊的是酒,倒给我的就变成了水。我把他灌醉了之后,我自己故意装醉!等我的随从把我抬上马车之后,我又假借喝多了,逼着几个世家子弟上车和我一同回家再喝酒。”
“那几个人上车之后就成了你的证人!”陆清岚想了想道,“那你是怎么骗过他们的?”
陆文廷哈哈大笑道:“那马车被我改装过了,车底下有个暗格,我躲到了暗格里头,让一个身形和我差不多的侍卫穿上我的衣服趴在马车上装睡。我让那个侍卫在身上淋了不少酒,又吐了不少秽物在他身上,他脸朝下那么躺着,自然没有人会去翻动他,也就不会露馅了。况且就算是真露馅也没关系,他们几个全都喝高了,就算他们真的发现了,我也留了后手叫他们相信车厢里的人就是我。”
“然后马车走到一半你就偷偷从车底下爬出来,带上蒙面的黑巾,亲自带人去截杀朱昊那一帮人?”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他又冷笑道:“朱昊那点花拳绣腿就真以为自己武功有多高强了。平日里,我不过只用了一半的功夫应付他而已。他的那些侍卫又如何是我精心调教的侍卫的对手?”
陆清岚叹道:“你又何必这么麻烦,你完全可以真的和朱昊拼酒,然后派你的得力手下去做其他的事就是了。万一被人查出来,你还可以推脱干净,这般亲自动手又是何必?”
陆文廷嘿嘿道:“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你说的这个法子我不是不知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算姐姐,若不能亲自打断他的狗腿,我怎么能出得了这口恶气!”
陆清岚总算是听明白了,“他的腿是你亲自动手砸断的?”
陆文廷神气活现地点了点头。
陆清岚伸手拍了拍他的伤口,陆文廷龇牙咧嘴的时候,她伸了伸大拇指道:“干得好!这种人渣就该用这个办法对付他。”
陆文廷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陆清岚没理他,道:“这件事,我会告诉大姐的。你亲近朱昊,大姐虽然不说什么,可心里还是伤心的。”
陆文廷高兴地道:“那就全拜托你了。”他和妹妹亲密无间,可姐姐毕竟年纪大了,姐弟之间也需要避嫌,所以有些话便不好说。他又道:“这件事可千万不要让父亲母亲知道,要不我非得挨罚不可。”
陆清岚咯咯一笑:“那也容易。你和定国公世子韩茂他们不是搞了一条船出海做远洋贸易吗,上次他分给你一万两银子的分红,你给我五千两封口费,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陆文廷差点跳起来:“五千两?红口白牙一张嘴你就要五千两?你也太狠了吧。”
陆清岚威胁道:“少一钱银子,回头我就给把这件事捅到祖父那里,看祖父怎么收拾你!”说着不给机会让陆文廷和她讨价还价,转头就往姐姐的南山居走去。
陆文廷在后面大声喊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啊?”
“有用,有大用!”
陆清岚的效率很高,当天中午陆清娴就直接去了陆文廷的书房去找他。她眼睛红红的,十分感动,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陆文廷道:“弟弟为我谋划了这么多,我却什么也不知道,还曾在心里有些怨怪……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陆文廷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咱们是一家人,我还记得小时候姐姐是怎么照顾我的。我又怎么可能舍弃姐姐而和朱昊那个人渣同流合污呢!姐姐受人欺负我帮大姐姐撑腰这是天经地义,我是家中男子,姐姐除了我能指靠谁呢?姐姐放心吧,日后要是表哥敢欺负你,我也依样画葫芦给他来上这么一手!”
陆清娴吓了一跳,幻想一下纪海一瘸一拐的样子,她就觉得难受极了。连连摇手:“别别别!”
看见陆文廷和陆清岚全在那揶揄的笑,她明白过来陆文廷是在耍她,不由气结:“你们这个两个坏蛋!”
说着也跟着笑了起来。一家人其乐融融。
***
眼看着春闱将近了,纪海到现在却迟迟未归,纪氏和陆清娴都有些着急。
这天纪氏和陆清娴正在花厅里算账,陆清岚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半旧的的淡粉色团花刺绣短袄,下边是一条乳白色柔绢曳地长裙。本是极普通的打扮,可这一身硬叫她穿出了十分的风流妩媚来。
纪氏看着自家女儿,只觉得她渐渐大了,几乎是一天一个样,美得叫她有些心惊肉跳的。
陆清岚见母亲和姐姐都在瞧着她,笑道:“你们干嘛这样瞧我,我脸上长花了吗?”说着伸出一双纤纤玉手去摸自己的脸。
纪氏嗔骂了一句:“淘气鬼儿!”
陆清岚嘻嘻笑着坐了下来,优雅地端起放在茶几上的茶杯来饮了一口道:“海表哥还没回来吗?再过几日可就是他大比的日子了。”
今天是正月二十五,二月初九就是春闱的第一天。
齐国的使节团去的是大周的都城上都,上都距离京师遥遥千里之遥,纪海这一去就是小半年,期间只写过一封信回来。这眼看着春闱之期就要到了,纪海却还不见回来,纪氏能不着急吗。
陆清岚歪着头想了想,上一世的时候因为纪海没有拜入梁怡让门下,所以未曾出过这一趟远门。不过想来梁怡让能有今天的威望地位绝不会是个任事不懂的二百五,所以陆清岚便开口劝道:“娘亲别担心。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梁先生肯带着海表哥去上都城游历,肯定有他的深意。我想梁先生自有分寸,绝不会误了海表哥春闱之期的。”
纪氏道:“但愿如此吧。前儿我听王妃娘娘说起,皇后娘娘正着手准备着四皇子选妃的事,这些日子你也给我老实点儿,少给我出去!”
长女虽然定亲了,可次女也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况且长得又这般招人,纪氏还是有些担心的。纪氏觉得陆清岚这么个性子,入宫岂不是要被拘死了,况且她和丈夫两人从来就没想过要拿陆清岚的婚事换取荣华富贵,所以别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在四皇子面前露脸,他们却求神拜佛想着宫里千万不要把陆清岚列入遴选的对象。
陆清岚手一顿,前世也是嘉和二十年,萧少玹定下了含山县主为正妃,算算日子应该就是在这一阵子了。
纪氏这样一说,连陆清娴也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她看了妹妹一眼,自然知道母亲担心什么。笑着安慰道:“娘亲,宝儿还小呢,皇四子今年都二十了,皇后不会叫宝儿入宫待选的。”
陆清岚点了点头,“姐姐说得在理。”她是知道最后结果的人,自然不担心。
况且朝中太子之争日趋激烈,因着陆瀚的关系,陆清娴可以说是打着皇长子一派的烙印的,钱皇后和二皇子想要把他笼络在自己的战车上,怎么可能让他和长兴侯府结亲,那不是给皇长子做了嫁衣裳吗?
但是这些话又不便和母亲姐姐说得太清楚。
陆清岚就含混地说了一句:“皇后娘娘更喜欢把娘家的女孩嫁给四皇子吧……”
正说着,陆文廷回来了。
说话间,陆文廷走进了屋子。他穿一身淡青色袍子,上头织着隐隐的淡金暗花,这几年,他长得愈发高大,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长得极俊美。但和绝大多数养尊处优的二代们不同,他年纪虽小,却英气勃勃的,举手投足间渊停岳峙,颇有千军万马指挥若定的风范了,让人看了便有安全感。
陆抗准备让他今年便考武举人。若是考中了武举,就有可能分配到军中任职,纪氏觉得他年纪小,还有些舍不得。
陆文廷这是刚刚从外头行猎回来,“母亲,”他一身是汗,笑道:“我上你这讨口水喝。”
说着避开了陆清岚下首的椅子而是坐在了陆清娴的下首。这几年他实在是被这个妹妹给捉弄怕了。
陆清岚不满地瘪了瘪嘴,陆文廷假装没看见。
纪氏急忙让人给他上茶,他就着茶壶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壶,这才吐出一口气。他看了看纪氏,又看了看陆清娴,然后说出石破天惊地一句话:“海表哥回来了,我在城门处瞧见他了!他说回府见完了舅舅舅母就到咱们府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