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纵是入夜,七月的热气也散不了似的。紫衫绿瞳的男子倚在宫墙外边,打了个哈欠。
“家主若是困了,就先回。属下在这儿守着。”身为刺客的苏仟倒是精神抖擞,或者说反而在夜色里,他才清醒。
钱幕抚了抚额头,向身旁另一位男子挑眉:“曹惜礼,你想好了?若现在反悔,还有回转的余地。”
“是家妹冒犯家主在先。理应受罚。再说了,她整天疯疯癫癫的,给家里惹了不知多少麻烦,若家主不动手,我曹家也打算弃她的。”曹惜礼眸底划过一抹哀凉,但只是片刻,就换为了决绝。
钱幕眉梢一挑,“……我只是不希望因为曹惜姑,钱家和曹家生出什么嫌隙。”
曹惜礼连忙跪下,抱拳:“我曹家绝无异心!曹惜姑这个蠢女人,受人挑拨,成了赵胤的棋子,绝对和我曹家无干!清理门户,修剪坏枝,本就该由我曹家动手!能得家主筹谋,已是厚恩,又何敢生隙!”
钱幕幽幽笑了,转向苏仟,“开始吧。”
苏仟点点头。解开身侧挂着的笼子,一只训练有素的信鸽,便在夜色的掩映下向红墙内飞去。
一墙之隔,天壤之别。三丈高的红墙绿瓦,将宫闱深深圈成了一座迷城。
曹妃,也即曹惜姑,便穿行在这一座迷城里。她没有带任何宫女,孤身一人,绣鞋急促,在蜿蜒的甬道里七拐八拐,最终来到了一处偏僻的书阁前。
漆黑的夜色里梆子声敲,咚,砸得人心尖颤。
曹惜姑的指尖蓦地一攥,掌心的纸条被掐得稀烂。她选择赌一把,曹家上代家主曹由会选择女儿还是儿子。
封妃的女儿,是皇帝的棋子,当家的儿子,是钱家的马前卒。她曹惜姑就不信了,钱幕都能去诏狱里走了一遭,她父亲曹由就不会重新权衡效忠对象。
而她刚刚收到曹家来的飞鸽传书。说当年那本花名册被继后刘蕙藏在书阁里。
“哥哥,父亲选择了我呢。”曹惜姑唇角一勾,如果不出意外,花名册应该有一个名字:冯怜。
这位刘蕙曾经悉心调教的,准备献给赵胤的良家子。
也是如今钱家对外宣称的表亲,曹惜礼的婚约者,未来曹家的主母。
当年曹惜礼随父进京,上赵府拜见右相,就鬼迷了心窍,要讨那丫鬟。右相侧室的刘蕙居然也应了,另编了卖身契花名册,瞒天过海的将那丫鬟送了出去。
而原本的花名册,据说是当时还叫着公子翡的钱幕,与刘蕙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并没有销毁,而是被刘蕙偷偷藏起来。
这一藏,就是数年,从右相府到帝宫。
“一个外官之子,敢讨准备献给上边儿的女人。哥哥啊,你当时真是被那狐狸精迷了心呢。”曹惜姑痴痴的笑起来,“如果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不至于丢条命,但你的仕途也保不住了吧……反正我曹家有的是儿郎,缺了自然有人补。补上来的人,保管跟我和陛下是一条心的。”
曹惜姑打得一手好算盘。
借用这个花名册的旧事,换掉与自己作对的曹惜礼,顺便还能敲打敲打钱幕,一石二鸟,皆大欢喜。
吱呀。书阁堆尘的门在夜色中被打开。
曹惜姑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尘烟缭绕的黄花梨书架七八屏,放的都是刘蕙当年从右相府带来的孤本私藏,当了皇后自然就少有闲暇捧卷了,渐渐被闲置,宫人也懒得去管置。
“纸笺上写的靛蓝封面,白线,篆字……这本?”曹惜姑小心翼翼的摸到了一本发黄的书卷。
吹开浮尘,月光映出五字,《蘭蕙同心录》。
曹惜姑一愣:“诶?是父亲记错了么?不是花名册啊?”
吱呀,又一声,阁门被打开,温柔的女声如鬼魅,淌进来。
“钱幕,哦不,当时还叫公子翡,虽然帮着曹家留了冯怜,却也反过来让本宫保留了原先的花名册。万一曹惜礼有任何异心,随时都能夺命一击。晓风残月江南主,呵,你们以为那紫衫绿瞳是甚么好人?他和官场上的俗人一样,都是疑心重重的狠角儿罢了。”
明黄的凤袍在夜色中璀璨流光,刘蕙不着痕迹的笑,轻飘飘的,曹惜姑脑袋嗡一声,僵住了。
刘蕙面无异常的在窗前坐下,她孤身一人来的,欣赏着银水般的月光,似乎很随便的和曹惜姑唠着家常,说些泛黄的旧事。
“而本宫换来的,则是封后之时江南官吏的支持。好在曹惜礼是个忠心的,冯怜赎回去后过小两口的日子,并没有翻甚波浪。所以那本花名册也就许久不碰,喏,你瞧,是不是这一本?”
刘蕙从怀中递了一本蓝皮册子出去,翻开的某页,上面墨迹模糊的一行字:良家子冯怜,侧室刘氏选侍,东阁备选。
“曹妃,你许是被曹家的骗了……拿错书了。”刘蕙眉眼微眯。
曹惜姑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想辩解,却听得凤袍女子的冷笑,如从黄泉而来——
“而且,你碰了最不该碰的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