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寒风四起,凌非一到转角就松开他的衣襟,像是看三世仇人一般腥红着一双眼狠狠瞪着他。
凌非说:“你知不知道你有可能会毁了她?”
黎维汀抿唇不语,眼神微微闪烁。
凌非愤恨地瞪了他几秒,忽然又变得有些哀伤。他敛起了眼里的怒意,舔了舔唇,长长舒出一口气。
“维汀,我不是不知道你跟蒋薇的关系,可是柒罂告诉我她打算去天正时我并没有拦着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黎维汀身形动了动,依旧没有说话。他在等答案。
凌非盯着黎维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们的母亲以前是天正的员工,柒罂她是为了赎罪,才会到那里去的。”
黎维汀讷讷抬起眼:“赎罪?”
“对,赎罪。虽然在我们看来,柒罂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可是她心结太深,罪恶感也太重。我明知道你跟蒋薇的关系,还放任柒罂去接近你们,不是因为的觉得你们的存在不会伤害到她,只是我更愿意相信,柒罂能在天正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维汀,你我相识那么多年,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愿意求人的性子,但是我能不能请求你,以后不要再在柒罂面前提所有跟‘母亲’这个字眼有关的任何事?”
黎维汀不解:“柒罂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凌非眯着眼,隔了好几秒才淡淡地开口:“你既然是蒋薇的表哥,那你就一定在她嘴里听到过柒罂‘妖孽’的称谓吧?”
黎维汀身形一凛。
凌非并不诧异于他的反应,只平静地瞥了他一眼,随后缓缓地开口,将那些曾经发生在凌柒罂身上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凌柒罂克母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她出生的时候亲生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原有丢弃她的打算,是生母的好友沈怡心不顾凌卫东的反对把凌柒罂从医院里带回了家自己抚养。
凌柒罂两岁那年沈怡心下嫁凌卫东,成为凌柒罂真正意义上的母亲,也将凌柒罂带回了凌家。然而凌卫东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女儿并没有投以青眼,凌柒罂在凌家的日子过得备受冷落,可以说继母已经是她唯一的依靠。
可是八岁那年继母又在她眼前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她从一出生就被那些神棍断言为命里带煞,经历了这两个母亲的去世之后,凌柒罂已经变得非常敏感。
难怪那天她会说,“母亲”二字是她的死穴,原来是这样。
这么一来,当初她在商场对姨母示弱也说得通了,她不是畏惧姨母的强势,她只是敬畏一位母亲。
凌非语气沉重:“柒罂小时候的性格跟现在截然相反,她很爱哭,很安静,除了继母之外几乎不跟人说话。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她的这是天性使然,直到七岁那年继母才发现柒罂的不对劲。有一次继母因为临时出差两天之后才回来,发现柒罂把自己关在一个衣柜里已经病了两天却没人发现,一问起才知道,那两天里根本没有人见过她。家里佣人说,继母只要一出门,柒罂就会找个地方躲起来,一开始保姆还会把她拎出来吃东西,后来时间久了,柒罂本身又不受父亲重视,家里佣人也就渐渐忽视了她。在继母发现以前柒罂的这种情况不知道已经持续了多久,继母带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才知道柒罂已经有自闭的倾向。”
黎维汀听着那些令他震惊的话,半晌回不过神来。凌柒罂小时候的遭遇竟然是这样的?可是她妖孽的称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疑惑地问道:“那她后来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凌非睨了他一眼,思索了几秒,抬起手捏了捏眉心:“后来当然还发生很多事情才会有今天的凌柒罂,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柒罂离开了家里。这中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事,我们不得而知。当然,我想以你现在的立场以及对柒罂的态度,也不适合知道个中缘由。维汀,柒罂是我唯一的妹妹,老实说现在的她连我跟多涵都看不太透,但是我相信她一定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对你表妹存了坏心。柒罂虽然一向睚眦必报,但也是个很懒的性子,如果不是那些人自己找上门来寻滋生事,柒罂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今天我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务必不要对柒罂太过分,这一次发生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听完凌非的叙述,黎维汀只觉得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自闭症,那个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女人曾经有自闭症。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百感交集,心头隐隐的闷痛传来,却找不到痛的根源。
小郑从凌柒罂的病房里出来,一拐角见到他立即兴奋地向他报备:“黎先生,凌小姐已经醒过来了,您要不要去看看她?”
黎维汀直起身来,背部离开冰冷的墙面。
去看她吗?
可是她刚刚说,他们是仇人的关系。他害得她躺在那里,她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黎先生?”
黎维汀看向小郑。
小郑说:“我看您脸色有点不对,您是不是不舒服?”
黎维汀眉眼一敛,轻声说:“我没事。”想了想又说,“凌柒罂若是有什么情况,请务必立即我。”
“您等了那么久,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了,您不去看看她吗?”
“不了。”
“……哦。”
***
午后凌柒罂再一次从恶梦中惊醒,躺了这么久没觉得舒坦一些,反而觉得越来越疲惫。
昏昏沉沉爬起来洗了把脸,擦去额上渗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阿姨送来清淡的蔬菜粥,她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声音低哑地对阿姨笑笑说:“你孙子还在上学吧?有时间多陪陪他,不用太计较我,这些东西医院都有,以后不用一天三四次地给我送过来了。”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个三层的汤盅,说:“这里面的东西我都还没来得及吃,你就又送一堆过来。”
阿姨诧异地看着她,说:“这个不是我送来的呀,我早上只来了一次,但是你说吃不下饭,我就想着回家给你炖点汤,可是上午我孙子在学校跟人打架受了点伤,我赶着过去处理,到一点多才有时间回去熬汤,这不一弄好看了就立即给你送过来了。”
凌柒罂困惑:“不是你送来的?我还奇怪你怎么会把东西放在门口就没影儿了……”她皱着眉,细声嘟囔,“那会是谁送来的呢?不会是有毒的吧?”
后面这一句当然是开玩笑的。
阿姨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什么,“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只见她一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道:“你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这应该是黎先生送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