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武文杰第一次来工厂图书馆。查书,找书,借书,都显得笨手笨脚的。
看上去,这座图书馆应该有些年头了,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
由于是年代久远的老房子,脚底下还是地板,走起来咯吱咯吱响。屋内的举架挺高,但总体面积并不大。
这个图书馆的格局跟大学里的图书馆很不一样,比起来,学校的图书馆要大得多,也宽敞明亮得多。
当年,当武文杰头一次进到学校图书馆时,当场惊呆了——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美好的地方!
一架子一架子的书,任由人抽取翻看。在厚厚的图书目录中,还能查到保存在后边库里的成千上万本书籍。高大的窗户和一直开着的顶灯,让这里始终保持着明亮。一排排整齐的桌椅,只要空着,可以随便找地坐下,捧卷长读直到图书馆关门。
在这之前,武文杰只知道自己对食物贪馋,而在图书馆里,他对书籍也产生了类似的感觉。
区别在于,食物需要花钱去买,可钱是他所缺乏的。而在这里,无论看多少本书,都是不需要他花一分钱的。
几乎是立即,他就把学校图书馆的借阅规则弄通了,从此他成了这里的常客。
一方面,强烈的求知欲,让他不可遏制地对这里的书籍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渴望,另一方面,无法充分满足的食欲,又加剧了他对书籍更加强烈的**。
后来,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一旦因为某种原因,哪一顿饭没有吃上,只要时间允许,他一定会泡在图书馆,用阅读来填充肠胃里的空虚,来抚慰因身体的痛苦而产生的内心煎熬。
在图书馆里,唯一让他感到有些麻烦的,是肚子里的咕咕声。当然他也会用很多办法来控制它。
如果他近处有人,可能吵到他们,他就会走出去一会儿,回避回避。
有时,去灌一肚子自来水回来,也能管一会儿用。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好招,等再响起来时,动静往往会更大。
每当临近考试的时候,图书馆的座位就非常紧俏了。大家坐得非常密,肚子里有响声,不但很吵人,而且也不方便一次次出去。
武文杰还有他的招。他把用过的演算纸揉成团,在嘴里嚼一嚼,再咽下去。两三个纸团下肚,能管好一段时间呢。
当然这是他的终极杀招,不到万不得已,他轻易不用。
到了工厂,个人的经济条件不断改善,可是自己好像失去了上图书馆的激情,拖到今天才头一次来到这里。
在书架上翻看了一会儿,他就明显感觉出工厂图书馆与大学图书馆所藏书籍的不同。
作为工科院校的图书馆,专业书籍多,杂书较少,整体上显得高端一些。而工厂图书馆里的图书,内容则要杂得多,层次上也更显平民化和通俗化。作为有悠久历史的老厂,这里还不少与厂史厂志有关的藏书。
武文杰来这里,主要想找的就是跟专业有关的书。他看到,这里大量的是关于蒸汽机车、内燃汽车,还有客车车辆和货车车辆等方面的。
武文杰希望找来看的关于电力机车方面的,只在书目里查到不多的几本,而且基本上都已经借出去了。
帮着查找的管理员提示他说,目前只有一本还在馆里,正在被借阅。如果想看,还得等人家一会儿还回来再说。
借阅和借出是不一样的。借出是像老七那样借回去看,在指定期限内还回去,而借阅就是在图书馆里看,看完马上就还。
这就是说,最后的这本书,目前就在现场的某一位读者手里呢。
武文杰轻声跟管理员确认:“这就是说,这本书某个人正看呢,一会儿就会还到你这儿,对吧?”
管理员点点头:“是这样,刚刚是一个女的借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武文杰没有在意听。反正他打定了主意,今天务必要把这本书借到手,他会等到人家还书。
他向管理员借了几本期刊,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会正是上班时间,图书馆里看书的人并不太多。
读者当中有的人身份容易界定。比如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显然是不用上班的离退休人员。还有几个高中生模样的,估计也是没课的学生。
只是有几个中青年样貌的人,穿着普通的便服,搞不清是像武文杰一样休班的厂里职工,还是社会人员。
武文杰找了一个稍亮点的地方坐下来,开始翻看期刊。读了一会儿,觉得意思不大。
但既然借来了,他还是想坚持把它们读完。
这是武文杰的习惯,只要是过完它,否则他认为就是浪费。
呆了一会儿,没见有人起来还书。
这时,他隐约想起管理员刚才跟他说的,借阅那本书的是一个女的。
在这里人的就这么些,一目了然。
那个借书的女的在哪呢?
武文杰一眼扫过去,发现在座的读书人当中,好像只有一位女性。
图书馆冲南的窗户外面,正对着下午的日头。窗边的小桌旁,坐着一个长发女子,从武文杰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贴在窗上的一副剪影。
一副很好看的侧视图。不知怎么的,武文杰脑海里钻出个专业词汇——“侧视图”。
如果管理员说的没错,那么借阅那本书的,应该就是那个长发的女子。
由于手里的期刊实在无聊,武文杰眼睛盯着页面,脑子却飞到了别处。
“这个女的是厂里的吗?她是厂设计科的,或是工艺科的吗?”
陆续有人起身还书。武文杰见“侧视图”还在那里,便决定再换几本。因为还不知要等多久呢。
这是他头一次有书过完,跟有粮食不吃完没什么区别。
第二拨借来的期刊,就比刚才的几本好多了。他怨自己脑筋有点死,耽误了宝贵时间。
回到座位上,他开始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觉得光线有些暗了,读着有些吃力,就在这时,头顶的灯亮了,纸上的字迹瞬间清晰了。
武文杰抬眼看窗边,那张桌边已空无一人。
想必那位借书的长发女子已经离开了。那就是说,武文杰可以过去借了。
他赶紧起身,匆匆走到柜台前,跟管理员说他要借那本书。
管理员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那书被人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