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伽其实挺看不上这人的,一把年纪了在小辈面前毫无自重,一双眼睛刻薄又贪婪。
光是个人秉性还好说,毕竟无亲无故的,谁也不用理会谁,可偏偏人家心眼如针,周围稍微哪家店生意好,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极尽讽刺挑事。
大家一条街做生意,虽然存在竞争关系,但大多也是良性竞争,都琢磨着提升菜品质量,送餐效率,或者成本把控来提高竞争力。
她家倒好,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无视市场需求和自身调整,总以为打压同行削减竞争才是王道。
自己店里的情况倒是各种无法入眼,缺斤少两,食材不新鲜,卫生经不起推敲已经是常态了。服务散漫拖欠员工工资三天两头有人回来讨薪的更是家常便饭。
最恶心把上个客人吃剩的旧菜添新菜里翻炒一下端出来的,甚至听说他们的用油也大有问题。
之前他们附近那家面馆有人假装客人往饭食里放蟑螂闹事,周围的人其实都心照不宣的怀疑是她家做的。
虽然警察那边没调查出证据,但坏了行规很长一段时间周围的邻居都联合起来抵制她家。
这才让他们夹着尾巴颇为老实了一段时间,没想一段时间没回来,对方又开始故态复萌了。
江伽心下冷笑,这婆娘怕是瞅准了她妈不在店里,陈叔又刚刚出去,欺负她一个小孩一个人在店里吧?
在自己店里倒是怎么也不能主动挑起身体冲突,不过话里藏刀戳人心窝子谁不会?
“瞧您说的,像我们没啥本事的,人缘上还吃不开那就真的没得救了。您家婷婷就不一样,成绩那么好只用专心念书就行。对了她和我好像还是一个学校的吧?之前您说她期末考年级前三十来着?”
江伽记得那段时间她到处炫耀过。
老板娘脸上还没露出得意,就见江伽一副心有余悸道“看来是得好好努力了,前三和前三十认真说起来确实差距没那么大,要是班主任知道我被和三十名比较,一定会数落我没用功把距离彻底拉开。”
女人脸色顿时难看了,她倒是知道这小丫头和自己闺女好像一个学校,不过从前两年开始就周末寒暑假都来店里帮忙,成天汤水油烟里打滚跟个撤学的打工小妹似的,哪里有重点高中的优等生看着精贵。
课外时间都在外面乱窜也没见用多余的时间看书补课,没想到居然还是年级前三,就不知道是不是吹牛。
这还没完,不等她说话,江伽又接着道:“不过您家生财有道却是真的,听说最近都开始用半腐蔬菜来着。稍微削削处理一下,调料放重点,客人也吃不出来,关键是省钱呐!菜蔬这块的成本又省了三分之二吧?”
“还有刚陈叔还跟我唠来着,说是上个月离职的员工回来拿薪水您又装作不认识把人赶走了?妙啊!又白得了一个月的免费劳动力。”
“您看您这攒钱路子,哪里用得着我妈指点?整条街对您可都是服气的。”
“你这小——”那泼妇正准备骂,江伽就提高音量闸断她的话“对了您这个时间在我们店里转悠合适吗?”
“刚刚我可是看见两个人往你们那边去了,看背影挺像管理这片的卫生监察员,没问题吗?”
这话换了别人肯定可有可无,可他们家却是被重点关注对象,每次都要手忙脚乱的纠缠大半天,更何况今天上午收的半坏的菜还没处理,被发现了铁定要遭。
果然对方也不和江伽纠缠了,放下一句‘等你妈回来我再质问她怎么教小孩子造的谣’后匆匆离开了。
江伽嗤笑一声,过早的介入成年人之间的生计,面对市井百态,她不管是文斗和武斗都经验丰富。
没脸没皮的老泼妇根本在她这里占不到便宜,这种狭隘的市井之气虽然出现在年轻女孩子身上看着不雅,但却是她之前的生活中所必须的。
她就像扫走一只苍蝇一样若无其事的接着对账,在看不见的桌子底下,白言喻却是手握成拳。
他姐姐,他白言喻的姐姐,居然连那种东西都能随意上门欺辱,甚至在满怀厌烦的时候还得虚与委蛇,连保证人永远闭嘴在眼前消失都做不到。
她本该作为千金之躯众星拱月般长大,根本不是这些不知所谓的家伙能触及到的存在。
江伽是不会知道自己游刃有余的战斗力在自家弟弟眼里却是在承受本不应该的委屈,核完账再确认总数无误后,也才不到大半个小时。
她把单子拍照存档,这个月的账就算结了,之后的事就等妈妈回来统一处理。
就是不知道店还开不开,家常小餐馆想要连锁经营的话现在这种模式肯定是不行的,不过这里是她们起来的地方,想来不会轻易关门吧?
姐弟俩从店里出来,白家的司机早将车开到了路口,白家的基业不在这个省,也没有在本市置办过产业。
因此白言喻仓促的回国,前几天还是住酒店来着。不过这些天过去也在本市安排下了适合长住的地方,他常年用惯的人手也落后一步从英国跟过来了。
他将手搭在车门上,细心的把姐姐送进车厢,然后才以车内的人听不到的音量,对迎过来站在一旁的助手轻声道:“砸了!”
这句话没头没尾,助手却毫无疑问的收到了命令。
其实那家店满头都是小辫子,根本不用费力去抓,就这么递给相关的地方,一准做不下去。
不过显然他们少爷这次并不止看结果而已,当然最后的这步程序还是要走,但在此之前却不能让人好过。
助理将车门关好,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店门,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这运气,为什么让一个极度内疚又充满占有欲的弟弟面前挑人家姐姐的麻烦?
*
上车后白言喻就又黏了过来,告诉江伽他已经申请好了学校的公寓,打算上学日就住在学校。
新学校虽然不是全宿制,但顶级的住宿环境却并不比外面差,白言喻申请那栋独栋小楼里只有四个房间,一应设施都有,并且住户之间绝对不会打扰到彼此。
虽然和家里不能比,但白言喻还算满意“中午的时候你可以来吃饭休息,虽然听说学校的餐厅也不错,但我更想吃你做的。”
“你就指望我伺候你是吧?”江伽戳他脑袋“先说好,房间我不会帮你收拾的。别指望衣服堆到一边我会看不下去替你洗。”
白言喻笑道:“怎么会,我在你眼里是四体不勤还是五谷不分?实际上在英国我也是念的寄宿学校,偶尔还会去附近劳动力缺失的农场作义工,不像陆家那几个家伙啦!”
江伽自动过滤这两拨人时不时言语之中对对方的埋汰,拉过他的手,一根根捏着他修长的手指。
揶揄道:“我看看,这双手现在倒是能干啊,还记得那时候不知道谁连青蛙都不敢摸,我揪着他的手摸了一下,哭着赖了我大半天。”
白言喻脸都红到耳根了,他恍惚间想起关系好的同学也这么说过,但凡有点得意,悉知自己年幼无知前所有事迹的姐姐就会抖黑历史泼他冷水。
同学说他永远不会理解自己都没印象的事被一个人给你牢牢记着的恐怖,所以有姐姐的人被要挟掌控那是一辈子的事。
白言喻这会儿确实理解到这句话的威力了。
既然他选择住读,江伽觉得再怎么也要给他置办点东西,虽然那里什么都有,但显然符合自身舒适的定义,光靠配置肯定是不能够的。
江伽带他来到商场,买了两套杯盘碗盏,还有不少她炒菜惯用的工具调料,毫不客气的按照自己的顺手度来填充人家的厨房。
白言喻见她置办这些倒是特别开心,帮他姐推着推车全程都是笑眯眯的,让超市里的大姑娘小姐姐们频频惊艳回头。
付完账东西就放在白言喻这里,到时候和行李一起搬过去。
出了商场差不过已经快晚餐时间了,白言喻当然要和她一起吃晚饭,不过江伽想着最近天天早出晚归的,基本也就在家里睡个觉。
早上佑希就貌似对她这样有些意见了,同住一个屋檐下真不好冷漠到成天饭桌上都碰不到,遂这次也就拒绝了弟弟。
白言喻对于理所当然的晚餐被拒显得特别不可置信,觉得果然寄人篱下不是长久之法,他姐姐居然连这种事都得看人脸色。
先不说哪怕就在自个儿家里,十天半个月的吃饭不着家谁都不可能没意见,江伽想好的事一般是没法更改的。
白言喻只好悻悻的送她回家,不过却在大门口碰到刚从外面回来的陆见希。
陆见希虽然最近和江伽碰面不多,但是关于她的事,以及两个弟弟查出来的结果已经知道了。
这让他很意外,因为对父亲的信任,他们兄弟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们的背景如同表面一样一览无余。
没想到后面还有这样一层,父亲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觉得没有告诉他们的必要。
确实没有,这种程度的关系线尚且不至于让陆家养这个女儿有任何顾虑,他们之所以在意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知道了就是了,心照不宣。
不过既然在家门口遇到白家少爷,作为东道主还是得尽地主之谊的。
“不介意的话,进来用一顿便饭吧?”接着陆见希又道:“以后如果接人的话,可以直接进来等。”
说到这里陆见希有些为弟弟的幼稚头痛,也是不小的年纪了,还是一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江伽闻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阿喻,就见刚还在车上跟她闹别扭的孩子优雅得体道:“那就不胜荣幸了。”
*
陆佑希下楼看到那只黏在人身上就撕不下来的奶狗已经登堂入室了,差点没被气个半死。
他气势汹汹的从楼上下来,正准备开骂,抬眼就看见坐在上位的老大一个眼刀子过来,顿时跟被家长喝止了的恶犬一样,萎了!
偏白言喻在江伽面前是乖,在陆佑希面前就跟挑事精一样,刺激他道:“嗯!上次一别也过去半个月了,进来可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呢,是不是最近都没怎么出门?”
“关你屁事,蹭饭的给我闭嘴。”佑希头也不回的喷道:“吃完就滚,别想着粘着人参观房间然后留下来过夜。”
陆见希都对老三没脾气了,要不是离得远,都得上手揍他。
却见白家少爷在他面前得体又理智,可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白言喻笑眯眯道:“怎么会?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后天就要开学了,我也得稍微准备一下。”
“毕竟我姐姐给买了那么多今后要一起生活的物什,光拆开都要半天呢。”
“炫耀个屁,你是从小多受人排挤没收过礼物吗?这就乐得石乐志——”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这里面好像有个不得了的信息。
他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江伽道:“你要去跟他一起生活?今天说有事就是置日用品去了?”
江伽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佑希暴躁的打断:“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忘了自己都是我陆家的女儿了?”
“难不成你当自己来这里是小住随时搬走吗?你妈知道不?信不信我告诉阿姨?不想挨你妈抽就给我脑子放清醒一点。”
江伽闭上嘴巴,干脆不理会这家伙了,又回头看看弟弟,一胳膊肘怼上去。
这心眼泛黑的已经摸清陆佑希的个性了,才多久?就轻车熟路的套路人家。关键是这种事情他炸什么炸?
陆佑希见不理会自己更气不打一处来,这什么态度?真的打算这样做所以哑口无言了?
他气笑了,只觉得和老二前些日子的心意都喂了狗,他们一心把人当家人接纳,人家可不这么想呢?这不还是血缘重要,十几年没见的弟弟一窜出来就把他们凉一边了。
正兀自生气,经过他的辰希重要看不下去的提醒他“你忘了他说过要住进学校宿舍?”
再怎么江伽也不可能住进男舍里吧?在一个地方长住作为姐姐的给置一些生活物品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佑希闻言也一瞬间明白过来了,脑子一清顿时就发现众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对智障儿童的关爱的。
才灭下去的火又蹭蹭往上窜,又看到老四也没大没小的这样看他,顿时恼羞成怒,勾住他的脖子搓着他的头落了座,把延希捂得够呛。
辰希也不能总见弟弟吃亏不是?他不轻不重的怼了白言喻一下——
“白少爷这样护姐心切的,以后你姐姐的男朋友处境可艰难了。”
这话本来类似于一种揶揄,不咸不淡的也极少有人会当真。以白言喻的滑不留手,估计也能说出圆滑的回答就这么把话题翻篇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逻辑,可谁都没料到白言喻听了这话脸立马就黑了。
他冷声道:“哈?男朋友?哪个男人这么不要脸?何德何能就敢打别人姐姐的主意?配吗?活着有什么不好?那么向往天堂?水泥随处可见,海湾也没加盖,火车轨道没人24小时看着,深山老林吊死个把人也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
“所以说,谁敢动别人姐姐来着?”
偌大的饭厅,这么多用餐的人,还有来回上菜的佣人。
此刻整个空间愣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白言喻整个人散发着扭曲病态的黑气,这对着某个还不存在的位置满满赶尽杀绝般的攻击性让四兄弟颇有些目瞪口呆。
佑希张了张嘴,有些磕绊道:“我,我早就觉得你这家伙有点问题,趁现在还年轻,快去看精神科吧。”
“真心的,为你好。”
陆见希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掩饰住嘴角快要抽搐的痕迹,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看不懂仅仅只比他小一两岁的孩子了。
也不知道以后谁这么倒霉,会被白家这个偏激的小子盯上。
他喝了口咖啡,在醇香的口感中事不关己的想。
*
直到上学当天,江伽看见陆见希还在出门工作,才后知后觉的问双胞胎“你们哥哥都不用上学的吗?”
将车上的双胞胎疑惑的看过来,江伽接着道:“他应该上大学了吧?就算大学开学时间比我们晚点,但我看他好像什么都没准备的迹象啊。”
辰希笑道:“你再说什么呢?老大已经完成学业了,他身上有两个硕士学位呢,老爷子让他回来帮忙才没有继续深造的。”
“哈?”江伽目瞪口呆,早晚打照面这么久,她今天才知道原来隔壁卧室就住着个传说中的天才。
陆见希也就被他们大一岁多,可这学业进度,那可不是跳个一两级的事了。
江伽自己成绩就不错,而且也自觉脑子灵活,除了上学期间,她其实额外花在学业上的时间很少,光是这样成绩就名列前茅,可和真正的天才比起来,这种可是不够看的。
她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明明人家不到二十岁管理一个商业帝国的事更惊人,可显然江伽暂时对这个是没有概念的。
学生狗对超级学霸有着天然的崇拜感,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厉害啊!怎么办到的啊?一般美剧里高智商犯罪天才都是这个设定了吧?”
“很厉害吗?”佑希耸了耸肩,有些不能理解道:“还好啊。”
江伽顿时表情一垮,眼睛直直的看着陆佑希,以一种更无法理解的语气回答道:“如果辰希说这话,还勉强能听。”
“毕竟人家多才多艺,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好,对学业没那么大的企图心全看兴趣也说得过去。”
“可你是哪儿来的底气说这话?你跳级了吗?你跟辰希一样有那么多才艺吗?你丫连说话都是个棒槌还好意思看得这么轻巧,说得好像你要是愿意也能一样。”
“喂——,我哪儿招惹你了要被你一顿损?你刚又说我是棒槌了是吧?上次问你你说你口误,果然心里这么想的吧?”佑希炸毛道。
江伽眼神无光道:“别跟我说话,学霸与学渣的上下等级岂是你这家伙能藐视的?”
“找茬是吧?你根本是在找茬是吧?”
“哈哈哈哈……”辰希笑着看俩互怼半天,才开口道:“这家伙虽然成绩一般,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啦,他对机械很在行。”
“这么跟你说吧,他被MIT录取过,因为在国际机器人大赛夺冠。不过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前搜集汽车也一样,不是用来玩或者炫耀的。”
江伽这才知道原来和自己成天抬杠的棒槌居然是这么个人物,她眼神里的不可置信太明显,这样佑希顿时大为畅快。
才露出得意的表情,后脑勺就被江伽扇了一巴掌。
“艹!你为什么又扇我?”他捂着脑袋炸毛道。
江伽收回手“没什么,突然想扇而已。”然后带着对人生的怀疑沧桑的看着车窗外拒绝再说话。
把佑希气了个半死。
因为不是一个年级,所以江伽一时半会儿没看到阿喻。
这是新学期,又是入学季,所以来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参见开学典礼。
江伽和双胞胎虽然是一个年级,但却不是一个班的,她找到了老师,然后被老师带进班级女生那一列的末尾。
周围的人看到新面孔挺好奇,不过很快典礼就开始了,倒是没人这个时候开口搭话。
江伽穿着统一制式的英伦校服,看起来精神漂亮。
开学典礼倒是没有她想象的冗长,基本的介绍和新生代表发言后,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人群散去的时候,江伽也正要离开去找班主任老师,转身就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她斜后面。
看位置显然是他们班级的。
顾则北看起来和暑假的时候没什么不同,他看着江伽,缓步走过来,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似笑非笑。
眼睛里是猎物落进自己地盘可以为所欲为的兴奋和玩味。
他在仅隔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然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对江伽道——
“好久不见,拜你所赐,这个暑假让我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