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听说了他们来到西凉府的一番遭遇,庞德心里就愤愤不平,那些事情母亲从来没有对他们说起过,当年他们还是懵懂未知的孩童,原来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死的那么冤屈。
庞德这几日就时时在琢磨,想找到当年的恶人讨一个说法。
这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母亲那里更是不能泄露半分,否则她肯定会阻止;也不能让胆小的哥哥庞柔和小妹知道,难保他们不去向母亲告密。
思来想去,庞德觉得这事非得告诉走召,这几日的切磋让他佩服走召的身手和学问,对走召这个义弟是发自心底的心悦诚服。
借着向走召讨教学问,庞德成功避开家里其他人,把走召拉到他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看他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走召就知道准没好事。
果然庞德确定了没人偷听,开口就问道:“义弟,你敢不敢杀人?”
走召诧异地看了眼庞德:“你要杀谁?”
“这个你先别问。”庞德一屁股坐到走召对面道:“我只问你敢不敢?”
走召伸脚踢了一下庞德,瞪眼道:“杀人是随便说着玩的吗?你总得告诉我那人有多可恨,值不值得去动手,能不能杀吧?”
庞德抠了下自己的鬓角,怨愤道:“杀父之仇,你说值不值得?”
走召顿时就明白了,庞德这是要替他死去的父亲报仇。
这种事本也无可厚非,但杀人?他觉得太血腥了。
这些年在寺里学艺,佛家讲求慈悲为怀,身处其中难免会受到影响。
乍一听庞德说这话,走召不由心头一凛。
这么些年过来,他也时时刻刻没有忘记过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一直也有报仇的心愿,但这个仇怎么报却没有想过,难道就是庞德所说的杀人才算报仇吗?
而真要杀人,不论是仇人还是谁,自己又真的敢于下手去做吗?
走召有些迷茫,愣愣盯着一处没有说话。
庞德见走召不言语,以为是他胆怯,便更加气恼道:“亏你空有一身武艺,还是大将军的儿子呢,连这样的事都不敢做,将来可怎么当将军上阵杀敌啊?”
走召也是年轻气盛,庞德如此的讽刺瞬间激怒了他,也激起了胸腔里的热血沸腾。
“腾”一下站起来,走召指着庞德的鼻子骂道:“你别小瞧人,杀人就杀人,扯我父亲做什么?”
庞德被走召的气势震住,呆呆地看着盛怒的走召,嗫嚅道:“我,我就是随口一说,话赶话凑巧了,你别生气呀!”
走召脸都气红了,一脚踹倒身边的椅子就走了出去。
庞德虽年长于走召,但吓得不敢动,眼巴巴看着走召怒气冲冲地走了,才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还以为是病猫,原来老虎就是老虎呐!”
说着也觉得无趣,学着走召的样子踢了翻倒的椅子一脚,脚尖上传来的剧痛却令他忍不住跳脚喊疼。
“二哥哥,你做什么破坏桌椅?”庞小妹刚好看到了这一幕,站在庞德身后怒目而视道:“我要告诉阿娘去,你不爱惜物件。”
“别别别!”庞德单脚跳着过来讨好小妹:“我就是不小心,不小心的,你看二哥的脚都伤了,你能忍心让娘再打我一顿?”
庞小妹偏头想了想,鼻孔朝天道:“好吧,看在你求我的份上,我就不跟阿娘说了,去吃饭吧!”
说完得意地走了。
庞德无奈看着小妹的背影嘀咕道:“一个个的,都当我是出气筒,我容易吗我!”
饭桌上,庞大婶挨个给孩子们夹菜,尤其给走召多夹了一些,劝道:“公子多吃一些,寺里想来清汤寡水,看你瘦的。”
走召谢过庞大婶,微笑道:“大婶还说让我把您家当成自己家呢,怎么老是这样叫我?再这么客气,我可也得改口叫您为义母了。”
庞大婶连忙摆手:“那可不成,我哪里当得起公子的义母。”
“义母。”走召含笑叫了一声,正色道:“小时候记忆模糊,我没有记住您的相貌,您当年照顾我,实在就是乳母的身份,现在我又与二哥结义为兄弟,您当真就是我的义母了,以后就这么叫吧!”
庞大婶还要推辞,小妹已经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这样叫着才真的像一家人呢。”
“什么像一家人?”庞德拿筷子敲了下小妹的头,纠正道:“本该就是一家人才对。”
说完讨好地望着走召嘿嘿笑了两声。
走召看得出来,这是庞德在向他示好,想一下刚才的失态也觉得有些尴尬,便对庞德绽出个笑脸来算是和解。
二人目光交汇,已经彼此明了,倒惹得庞柔狐疑起来,拿手中的筷子在他们两个脸上来回指着逡巡道:“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嗯?”
“给我好好吃饭。”不曾想被一旁的庞大婶呵斥道:“还读书人呢,一个个的不懂食不言寝不语吗?”
“阿娘您真厉害,这都知道。”庞小妹笑着夸赞。
庞大婶故意板着脸瞪了一眼,几个人不敢不听,都赶忙把头埋下吃起碗里的饭来,庞大婶则满意地笑了。
晚间,庞德想着心里的计划在自己房里徘徊,想去找走召又不敢冒失再惹他生气,正下了决心想自己一个人偷偷出去,走召却来了。
庞大婶早早就上街去支应摊子了,留几个孩子在家读书用功。
走召跨进庞德的房里,开门见山道:“说说你的计划吧。”
庞德愕然看着他不说话。
走召白了他一眼:“不说我可走了?”
“好,我说,我说。”庞德这才回神,又跑到房门口张望了一下,盯着走召压低声音道:“我娘说过的那个罗喜记得吗?我已经打听到那人的踪迹了。”
走召挑了挑眉:“然后呢?”
庞德凑近些道:“我知道他今晚会去一个地方,咱们趁他不备去收拾那厮一顿。”
“这消息可靠吗?”走召没想到庞德这么快就打问清楚了罗喜的行踪。
庞德郑重点头:“放心,那厮在府城里竟然还有点名气,很容易就打探到了他的情况。”
走召看庞德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略作思考也点了头道:“你带我去,但是”
他抬眼叮嘱庞德:“一切听我安排,不能贸然行事,你能答应就走,不答应就算了。”
庞德哪有不听的道理,急忙拍着胸脯保证道:“答应答应,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要能为父亲报仇。”
走召瞥了眼,就率先出了门。
庞德蹑手蹑脚的跟着悄悄出来,没有惊动到庞柔和小妹。
等出了院门换成庞德在前,避过庞大婶的宵夜摊子,两个人往城东走去。
府城的夜晚从来都不寂寞,与走召第一次见到的一样,处处有灯火、处处有喧闹。
庞德领着走召走过马车辘辘的街道,又走过叫卖叫买的集市,穿过一条条巷子,终于停在一条看起来还算清静的巷子中间。
他拿手指了指前面一家门口挂着红灯笼的院落,对走召努努嘴道:“就是那里,罗喜每隔几日就会如期光顾。”
“那是什么地方?”走召看不出这地方有什么与众不同。
庞德左右看看,见没有人注意他俩,就把走召拉到一旁挨近他的耳朵道:“那可是比胡姬馆和娼寮更甚的销金窟,听说里边养的小倌就如你我这般大的,一晚就得十两银子呢!”
走召听得恶寒,直觉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层,肩膀一抖甩开庞德,没好气道:“有这么打比方的吗?像你这么大才对。”
庞德也是从别处听来的,被走召揶揄也不好意思的呲牙笑了笑道:“总之就是这么个地方吧,那些有特殊爱好的人都怀揣金银往这儿来。”
走召观察着进出的身影,冷冷吐出两个字:“变态!”
庞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捅了把走召问道:“变什么?”
走召无语,往前走了几步就见那门口正好出来几个人。
正如庞德所说,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男孩子挽着身旁满脸横肉的一个家伙,开口竟学足了女孩子的娇柔声气,笑盈盈道:“小子就送爷到门口了,您慢走,下次还来啊!”
男人伸手捏了把少年的屁股,行为间极为下流猥琐笑道:“好呀,下次爷来还找你。”
走召看见这一幕,胸口顿时就觉得泛起一股恶心,男风这种变态的行为以前只当是传说,但亲眼看到竟是这般令人不齿。
他盯着不远处那个涂脂抹粉的少年,深深为那举手投足间的故作扭捏而惋惜,大好男儿行如此下作的勾当,当真是辱没了祖宗的颜面。
庞德显然也因为亲眼目睹而不屑,“呸”地啐了一口。
横肉男人心满意足地离开,那小倌儿回头进院子,错眼间看到了这边并肩而立的走召和庞德,冲他们粲然一笑,高声道:“那两位小兄弟,有兴趣进来玩玩吗?”
庞德冷哼一声张嘴就要骂,但走召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议,便顺着小倌儿的话音道:“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银钱,不知道能不能进得去呀?”
小倌儿一看接话的这个少年,长的唇红齿白眉目俊秀,就好感顿生道:“这样啊?不过,你们要是跟着我进去,那当然是没有人敢阻拦的。”
走召装作巴不得的样子,走上前笑道:“真的吗?那我们就进去玩玩吧!”
说着还一脸懵懂道:“你长得好漂亮啊!”
小倌儿笑得更开心了,伸手就要来拉走召的手,却被庞德一把拍开。
“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庞德翻着白眼道。
小倌儿打量了一通庞德,对着左右随侍的几个人,略有嫌弃道:“就是长得粗黑了一些,但还算过得去,焉知众口难调有人就喜欢这样的呢!”
“扶风公子说的是。”几个人嘿嘿笑着附和,目光在走召和庞德两人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视,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原来这小倌叫扶风,弱柳扶风的意思么?难怪做尽了妖娆的情态,。”走召心中鄙薄地想。
庞德微微有些胆怯,肩膀轻轻扛了一下走召,用眼神示意快走。
走召却不以为意,反而更走近一步道:“还让不让进去了?不行我们可要回家了。”
小倌儿一听,向左右一点头,急忙亲热招呼道:“还不快点请两位小郎君进去。”
庞德见那几个人要来硬拽,正待反抗就觉得手上一痛,走召掐了他一把,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想来是走召故意为之,庞德领会了,顺着那几个人的意毫不迟疑就跟了进去,他对走召是没来由的完全信任。
只是瞥了一眼门头上高悬的“玉涌阁”三字匾额,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鄙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