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毁灭者,加速度砸在坡地上,砸出个好几米深的土坑来。机身弹出土坑,残体、断肢、连零件、带碎片,一并滚到山坳里横着去了。
“他会不会有事?”皮皮一边指挥叉车队装武器,一边从内视角度观摩格斗机甲实战,禁不住问出声来。那时候,幺鸡正好赶到战场附近,视觉感官全给她传过来了。
阿云的金属在外面撑着3D视频。皮皮这自言自语的精分模式陡然开起,显得无比诡异。路过她身旁、抱孩子那位大婶,回头瞅她一眼,差点把叉车开机甲壁上了。
“他欠我的不还,就敢死吗?”太空机甲武器库的外舱里,突然响起个机械音,还是3D环绕立体款的。
众人肩膀一抽,以为这架机甲闹鬼。
流放人员,大多是坐星舰登上涂山星的。像赤霄这种坐机甲来的“特殊待遇”,普通人够不着。
星舰作为交通工具,驾驶舱都是独立的,可以拆出来对接同型号的不同星舰,跟火车头同理,驾驶员不能“无媒介”跟乘客对话。
机甲不同,尤其是有精神力介入的现代机甲。作为战舰,主控就是指挥官,操控整架机甲。主控对机甲内部人员进行指挥、调配的前提是,机甲内外的每个部件,他都能通过操纵网看见,并使用。用机甲内部音响发声,只是其功能之一。
众人见鬼似的,举目环视一圈,把武器库里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个遍,没看出来到底那枚导弹幽灵附体。
皮皮抽了抽肩膀,双手环在胸前,单脚支撑着身体重量,吊儿郎当地往机甲壁上一靠,闭嘴了。她安静地瞅着内视角度、幺鸡转给她的感官,不敢招惹阿云。
银色闪电追着翻滚的机甲残骸落到山坳里,又是一枚大号萝莉,幺鸡。她半蹲下来,手里揉了一小团可塑材料贴在舱门的基因锁上,愣了一下,舱门没有上锁。
那边吊儿郎当“背书”的皮皮,忽然听见脑海里、阿云的声音怒怼了一句:“不要命了吗?”
这场景,皮皮看得直翻白眼儿,脑海里质问阿云:“你说他能帮上忙的,可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帮不帮忙都是随机选项呢。他压根儿就不在乎生死,还管他人死活吗?万一他拿性命跟你对赌,你确定你能赢?”
做生意嘛,不怕不要命的,就怕不给钱的。赤霄这种不要命的玩儿法,能撑到等他付完机甲全款再死,皮皮也不介意。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看到赤霄受伤的时候,她还是第一时间亲自上阵,赶过去救人去了。
防撞胶只能防撞,对利器损伤没有防备作用。赤霄什么时候受伤的,众人压根儿就不知道,幺鸡打开舱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横在操作台上了,左侧小腹上扎了块巴掌大的金属碎片。
两名副驾,一个额角有撞伤,一个腰上有枪伤,都不算特别重。
赤霄小腹上的金属碎片扎得很深,目测可能穿到后背去了。幺鸡进来的时候,他就在驾驶台上蜷着,没吭声,脸色惨白地攥紧了身旁能攥住的东西。
“别动他,我开摩艇过来。”皮皮那边,招了两名随行人员,提上医疗箱就走。
每架太空战甲都配有摩艇,用于太空近身枪战,或者地面进攻。摩艇都是超轻量级的,载重量级武器不行,载人还是可以的。
皮皮拼装的这架重甲,材料都是凑的。幺鸡拆零件的时候,偷偷给她多拆了两辆摩艇,不然这会儿也没得用。
内视角度的阿云,全程一脸阴沉,没说话。
两辆摩艇全开过来了。
战场上,纵横交叠的树叠着終横交叠的爆炸碎片,燃着无尽的烈火,将夜色烧得愈发浓厚。
毁灭者残骸里的能源泵和导弹,都没卸载的。残成这样,控制键都不好使了,也没法儿卸载。现在还不晓得武器库和能源箱有没有裂痕,一旦导弹和能源泵被周边火势引爆,皮皮不让动赤霄,也就不用动了。
赶到现场的摩艇,第一时间把毁灭者残骸周围的火给灭了。
驾驶舱内,只有幺鸡守着赤霄,以防万一。
“感觉怎么样?”皮皮躬身爬进驾驶舱,用手心探了一下赤霄额头,冰凉的。
赤霄没力气说话,动作很轻地摇了摇头。
皮皮试着动了一下扎在他小腹上的金属碎片,动不了,嵌在操作台上的。
“你猜得没错,扎进去二十公分。”幺鸡跟皮皮交换了一个眼神,手在操作台下方比划了一下,那是她扫描到的金属片最末端的位置。
皮皮就地打开医疗箱,给赤霄人工造血。“手术用的骨锯不行,你有没有工具,把嵌在操作台上的金属片锯断?”
“我的领带夹给赤霄了。”幺鸡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在我衬衣口袋上。”赤霄这才游丝般的气息,一字一歇气地说了句话出来。
皮皮将他西装翻开,幺鸡的领带夹果然别在他衬衣口袋上的。那枚领带夹,正是锯断毁灭者右脚脚踝轴承、撬开基因锁的工具。
幺鸡接过领带夹,搁在手心里搓了搓,将它搓成一支又细又长的纳米锯,伸到赤霄腰后的缝隙里,用它锯断嵌在操作台上的金属片。“我家老板让我转告你:……”让你玩儿命,横着了吧?让你仗着自己本事,就想横着走,迟早横着被抬走了!
“闭嘴!”阿云又给了幺鸡禁言指令。“你非得让他知道,世界上还有个我?”
开始止血操作的皮皮,听见他俩互怼,手上的动作硬是顿了一下。她在脑海里揶揄阿云:“你不认为他能猜到吗?”
“你也给我闭嘴。”阿云轻叱一声,又不说话了。
皮皮:“……”
有本事念念碎,没本事让人听见?
皮皮现场给赤霄做手术,取出了金属碎片。幺鸡给她照手术灯,照得自己都快没电了。
森林里的火势越来越猛,已经控制不住了。摩艇运走伤员后,又绕道接应后续逃出厂区的工友们去了。叉车速度太慢了,实在等不了他们。
那辆破破烂烂的装载车倒是挺快的,赶在皮皮他们回来之前,就到达了太空机甲附近。
星幕落下,天际线上泛起一抹鱼肚白。
蓬莱星系的太阳,准时将晨光送达流放区,不带任何偏见。它才是万物平等之圭臬,无论生与死,忠诚,或者背叛,离别,或者原谅。
山坳里的第一缕晨光,照在装载车里女孩小小的尸体上,见证了她昨晚记起的千万个太阳的童话。
第二波智能机已经开进流放区了,山坳里隐约能听见飞机引擎的声音。
缝好伤口的赤霄,披上外套,走到舱门位置,看了一眼停在丛林里的装载车。装载车翻斗里那小女孩,他在摩艇上就看到了。
“赤霄先生,你的伤口刚刚缝好,还需要愈合。”
“让他看一眼吧。说不定他在农场摘的果子,都是给她做零嘴儿的。”
皮皮没拦住赤霄提前离开医疗舱,阿云也没让幺鸡拦他。
阿云的金属球从赤霄脚边滚过,提醒道:“该走了。”
熹微晨光里,十几米高的战甲上,伊甸园前任首席执政官,向着装载车翻斗里女孩小小的尸体,行了个军礼。
与他一起军礼送别女孩的,还有幺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