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历普贤年七月十五。
呼雷跨坐在马背上,回望向东大营的方向。
此时的天光刚刚放亮,只见身后五千轻骑,以三骑为一排,沿着官道紧随而来。
战马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如一条灰线向极远处延伸开去。
那马蹄声整齐划一的踏在同一个频率上,如同战鼓般重重的叩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房。
松赞家于马上得天下,自然就重军更重马。
在各路亲王的队伍中,松赞家的轻重两骑均是同种骑兵中最优秀的一支。
重甲冲锋,几乎无人敢应其锋,轻骑游曵,亦是无人能出其右。
此外,介与轻重两骑之间,还有那松赞家独创的藤甲红骑,以综合素质第一冠绝于顶,成就了松赞家在西土佛国“骑战甲天下”的美名。
望着这样一支雄师劲旅,怎能不让人由衷生出一股慷慨豪迈之情,故曾有云游僧官著诗赞曰:
“马蹄纵横江山破,
斩阵抽刀垒军功,
声声玉断奔雷涌,
滚滚如潮似烟龙,
三千可教更日月,
五千践踏碎星河,
谁家儿郎铸铁胆,
一骑当千敢称雄。”
成为享誉整个佛国的留芳绝句。
同样的,在那更远的西方,在与地平线接壤的尽头,亦是有万千旌旗如林般升起,更是有无数炊烟扶摇直上青云那是东大营,只要有它坐镇,何愁不能够稳居西南,百年屹立不倒。
这便是松赞家的底蕴。
呼雷望着儿郎们随着战马起起伏伏,如同连绵不绝的海潮,胸中亦是感到风云激荡。
他是亲眼见证过眼前这一股滚滚洪流于战阵之上,淹没一切,吞噬一切,摧毁一切的暴虐模样的,自然无比清楚,那些所谓的阴谋诡计在真正的刀锋面前,会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
“哼哼,自家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侄女居然敢把爪子伸进他的军队里,当真是不知死活。她究竟知不知道,她那些个心机手腕在他面前就宛如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幼稚可笑,只要我还活着,那整个松赞军就必然也必须是铁板一块,岂容得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心中想着这些,呼雷不禁嗤笑着摇了摇头,她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不像她爹,倒是跟自己这个叔叔最是相像,只可惜她现在还不知道一条她这个叔叔用刀杀出来的道理,那就是:
“在毫无实力的前提下空耍心机,是要死人的呀。”
呼雷想的出神,微微放缓了战马奔行的脚步。而跟随在他身后的整支骑队竟在无人指挥的前提下,依次放缓了胯下战马的步速,未曾出现一丝一毫的混乱。
就在此时,从队伍后方有一骑极速奔来,待迅速奔行至呼雷身侧时,连忙附在呼雷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呼雷摆摆手,示意那小校不必如此谨慎小心,满脸狞笑着问道:“都查清楚了吗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那小校答道:“回禀大将军,我们顺藤摸瓜都查清楚了,就是这些,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否则,提头来见”
听闻此话,似乎才稍稍有些对呼雷的脾气,只见他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沉声道:“嗯,很好,此前有些宵小之辈打着我松赞军的名头干了些许自以为聪明的蠢事,我是不甚在意,可我那大哥确是上心的紧呐,这一次就彻底肃清干净吧,也好让他睡上几个安稳觉。”
“对了,那叛乱的二百余名藤甲红骑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查清楚了吗”呼雷眯起眼睛,缓缓询问道。看来对于藤甲红骑叛乱一事,他并没有像他说的那般不甚在意。
“回禀大将军,据查,是那名叫刺马棱吉的小校,私下里居中串联了一些对松赞家怀有怨念的士卒,细心观察后,在慢慢吸收到自己麾下,逐渐聚拢出这么一只二百余人的嫡系队伍,至于刺马棱吉,末将也派人查探过了”
看见对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呼雷心中一股无名火“腾”的一下就燃了起来,紧跟着就是一巴掌抽在对方头盔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惹的前排几位骑士哄笑不止。
这位几天前刚刚从王府暗卫中抽调过来,替松赞军办事的小校显然是有点摸不准面前这位大将军的性情,此时被这一巴掌打的有点蒙,倒是激起了一丝胆气血性,也顾不得逾矩不逾矩了,一咬牙,一闭眼,向着呼雷一拱手直接说道:
“那刺马棱吉嘛,实则是因为有个两小无猜的相好女子,在三年前,不小心被掳进了将军府,再放出来时,人已经疯癫了,后来只要碰到男子就会主动脱得一丝不挂,最终被人发现裸死在一口井边上。”
听得这话,呼雷抬手又是一巴掌重重扇在那小校的头盔上,怒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好色不假,可你也不支起你那双狗耳朵去打听打听,本大将军何时强掳过军中同袍妻乐的”
听得这话,在场众人的脸色则都颇有些复杂。
这位呼雷大将军在军中是出了名作风狠辣无情,真要是犯了军纪,管你是先锋将军还是亲从侍卫,那都是动辄打骂,重则皮鞭军棍伺候的下场。
但若真到了那战场之上,这位大将军则会化身为军中最为悍勇的无双猛将。
每临战阵,他都是策马扬鞭,带头冲锋的那一个,军中那些个所谓的先锋将军每每都只有跟在他屁股后头吃灰的份,那是身先士卒的一塌糊涂。
有此一将在前,军中还有哪个没卵子的兵油子敢不拼命的
否则战后非要被那些个活着的兵卒将领一人一口吐沫淹死,要不就是被戳脊梁杆子戳死。
可以说,只要是他呼雷大将军这面大旗一天不倒,就必然会看到那松赞家那万骑奔腾如海潮的盛景,那些兵卒都一个个不要命的往前冲,仿佛生恐死在别人后头似的。
可谁又能看见,呼雷这些年身陷死阵的次数,没有比喝凉水的次数少多少的。
所以在与吉仁家、次旦家联军决战时,也就有了松赞博海一天之内连下十二道命呼雷不得再亲自陷阵的急令,但都让大将军以“我那哥哥不懂打仗,不用理会”为由给硬顶了回去。
故而被他亲哥哥评价为“有勇无谋、难堪大用”,所以只给他一个大将军,而松赞军中始终空悬的那个“帅”位却始终没有让他担任,此后也就传出了他兄弟二人不睦的传闻。
有这么一位“出格”的大将军,自然就连带着他的亲卫营也反而成为军中死伤比例最高的一支队伍,但军中依然以争着抢着要进大将军的亲卫营为荣,其个人在军中声望也可见一斑了。
而且呼雷这人虽然跋扈不仁,但却极为重义,能被他瞧得上眼的那些个军中弟兄,不用说其他,就连家中美妾他都能拿出来与人分享,自然也不会干出那以权压人,抢夺人家妻乐的混账事。
面对如此彪悍的人物,那名小校只得苦着脸说道:“刺马棱吉与那女子属于私定终身,之前并未提过亲,所以大将军将那女子掳进府中的确只是误会一场,嘿嘿,误会一场。”
听到这般解释,呼雷顿时摸了摸他那布满刺青的鼻子,尴尬道:“这个刺马棱吉,我不是说他,为了个娘们儿跟本大将军计较这么些年,呸,我都替他不值,哎呀,你说说他跟本将军喝顿酒,倒倒苦水,本将军还会不为他做主不成,再给你找个十个八个黄花大闺女,全都赔给他做媳妇不就完了,真的是肚量太小,不是个爷们,不提他了,说说就丧气。”
那小校便心领神会,连忙转移话题道:“秉大将军,那刺马棱吉的晋升路径小的也探查清楚了,是由郡主手下人给一手铺的路。”
呼雷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但明显有些兴致不高。
郡主处心积虑妄图堵塞自家哥哥进入梵宫的道路,听上去是大逆不道了点,但对于亲王家庭而言,有时候有点野心也未必是件坏事,谁规定了西土佛国就不能出现一任女亲王呢,至少呼雷他瞅着自家那小侄女就比那个侄子顺眼的多。
没关系,这些都大可与人明言,也可由得外人猜测。
但“影子”金巴交给他的那只锦囊中提及的事,那可就是彻彻底底的“家务事“了,他自然未曾与任何人开过口。
知道一些内幕消息的人都在猜测,郡主究竟因何缘由不惜暴露苦苦经营了多年的势力,也要早早动手,把那位世子殿下进入梵宫的希望彻底堵死。
可令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其中缘由竟然是因为郡主想要将她的那位奴隶情郎送进梵宫
一位堂堂郡主为了一个小奴隶倒贴到这种地步
一想到这些,呼雷就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侄女这些年读过的书当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有那个什么叫“朝牧”的,好啊好啊,我打你娘的主意,你却反过来将主意打老子侄女的身上了是吧等到时候老子见到那个小兔崽子,非先骟了他不可。
看着呼雷脸色阴晴不定,先前那名小校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奴隶大营那边,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放那女人出营了。”
听闻此消息的呼雷狞笑了一声,道:“无妨,就按本将军说的办便是了。”
心中却想着,“好人做到底,老子就让你们母子团聚,到时候,黄泉路上正好做个伴。”
与此同时,东大营某处,有血的味道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