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上香(1 / 1)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羣莺乱飞。

甘棠院内西北角的三株西府海棠,放眼望去,也是一片令人心生喜意的新绿。只是走近了一看,便会发现在靠近墙角的一株,在它的顶端向阳的一根枝桠上,竟然冒出了几个花蕾,似胭脂点点。零星几点微红,点缀在布满绿意的树梢上,就像是夜幕中镶嵌着的几颗耀眼的繁星,令人眼前一亮。

此时的谢安娘,望着那还不到花期,便调皮的探出头的粉红色小花苞,连日以来没甚表情的莹白脸庞,此刻竟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明媚的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条与叶片,最终停留在她身上。

从回府至今,也有月余了。除了回来的那一天,过得纷乱不已外,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都安安静静的在甘棠院待着,就连谢宛娘的三朝回门也没出去过,这却让院外一众想看好戏的人,心愿落了空。

谢安娘伸手摸了摸海棠树粗壮挺直的树干,脑海中却是不自觉的开始回想爹爹的模样。只是,她的父亲去得太早,只在脑海中呈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高大身影,以及脑海中回荡的,她骑在爹爹的肩头,所发出的银铃般的笑声,那种快乐一直留在心底,并未被岁月所带走。想到这儿,她一双澄净的不禁染上了笑意。

而正从回廊出走来的云珰,看到自家小姐脸上明净的笑意,语调都轻快了许多,“小姐,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嗯,那马车备好了吗?”

云珰点了点头,“小姐,您放心吧!车子已经在侧门处等着了,祭祀用的东西,我都已经交待了两个壮实的婆子提前放到车厢后头了。就等我们去了呢!小姐,我们快走吧!”

谢安娘轻点了一下云珰的额头,“行啊,你,还不耐烦了呢!真是个性急的!”随即语调一扬,“遵命,我的云珰大丫鬟,我们这就走~”

说罢,两人便往侧门处走去。

三月初九,正是谢裴和许氏的忌辰。十三年前,谢裴从外地带着大批货物往回赶的路上,遇上了山匪,货没了,人也没了。连个全须全尾的尸骨也没留下,只在他们遇难的地方,发现了大量的血迹,以及一块染了血,遗落在草丛中的贴身玉佩。

许氏初闻噩耗的时候,犹如晴天霹雳。本来生谢安娘的时候,就亏了的身子,自此更是孱弱,若不是因着谢安娘太小,再加上她自己还抱着一丝希望,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硬是咬牙强撑了几年。可是,后来又陆续找了几年,均没有任何结果,再加上谢安娘渐渐长大明事,许氏的身子年复一年的虚弱下去。没个几年,最终也在谢裴遇险的这一天咽了气,便也撒手人寰了。

如今,谢安娘出门,便是准备去禹州城外的溪山,祭祀她的父母。之后再去离溪山不远的福佑寺,拜一拜她娘还在时,为她父亲立的往生牌和长明灯,亲自擦拭一下往生牌。虽说这些活儿都有寺院的小和尚会做,可做女儿的还是想去尽一份孝心。然后,再为她娘也点一盏祈福的长明灯。

只是,谢安娘带着云珰来到侧门,便发现还有另一辆更加宽大的马车停在一旁,显然是府里有人也要出行。而拐角处,谢大老爷的身影也由远及近的愈发明晰,他带了两个贴身随从,朝着谢安娘这个方向走来。

“大伯,您也要出去吗?”谢安娘停下脚步,对看着明显朝她走来的谢大老爷问道。

“今天是你爹娘的忌辰,我这做大哥的,理应去看看!”说完,摸了摸的谢安娘的头,一向严肃的面庞竟也透出了一份慈爱,“怎么,不欢迎大伯去呀?”

谢安娘忙摇了摇头,一双杏儿眼瞪得老大,“怎么会!您是爹爹的兄弟,您要是去看爹爹,他也会很高兴的!”

“行了,我们走吧!去和大伯坐一块儿!”说完,就领着谢安娘往那辆更加宽敞的马车走去。

谢安娘也没推拒,大伯这是有话和自己说呢!就回头低声向云珰交待了一句,“你先去我们自己的那辆马车上坐着,我和大伯说会儿话。”接着就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大老爷后头,乖巧的上了马车。

果然,待两人在马车上坐定,谢大老爷清咳一声,便开口了:“安娘,大伯问你一事,你可是还想着要嫁与范易泽?”

谢安娘一惊,“大伯这是说的什么话,范大哥既已与宛娘成亲,安娘便不会多做纠缠。大伯大可放心!”她没料到谢大老爷一开口就是这等敏感的问题,只是她也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并未想过要搀和到范易泽与谢宛娘中去。

谢大老爷见她一副避嫌的口吻,便知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也没解释,只是点了点头,“嗯,你也别担心,大伯定会为你相看一家更好的。”

“有劳大伯费心了。”谢安娘倒也是能听出来谢大老爷的真诚。

她知道,大伯与大伯母不同,还记得五岁那年,她有一次见到宛娘抱着大伯的大腿撒娇,亲昵的喊着“爹爹”,便也有样学样的抱着大伯的腿撒娇喊爹,大伯眼里虽闪过一丝愕然,但很快便一手一个将她和宛娘抱了起来,高兴的哄着她喊爹。只是,这事儿传到了娘亲的耳中,娘亲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很多,之后就罚她跪了一晚父亲的牌位。

而她跪了一晚过后,便是高烧不断。还记得醒来时,娘亲抱着她大声痛哭的场面,并执着的在她耳边念了一遍又一遍父亲的名字。娘亲一脸严肃的对她说:记住了,你爹叫谢裴,不要叫错了!大抵是那一件事给人的感觉太过深刻,她到现在竟都还记得分毫不差。

也是自那以后,娘亲便拘着她,不让她与大伯多有接触,而娘亲本就不大爱外出走动,自那以后,更是鲜少出甘棠院。

一时之间,谢安娘低着头想着事儿,谢大老爷也是望着她的脸,陷入了沉思。车内倒也安静了起来。

******

两人在溪山,祭拜过谢裴和许氏后,谢大老爷在得知谢安娘还要去福佑寺为许氏点上长明灯,略微一怔,便又给了谢安娘两百两的银票,说是添给寺院的香火钱。稍后又将自己身边的随从拨了一个给她,这才坐上马车,扬尘而去。

再说谢安娘,与谢大老爷告别后,就带着云珰与那名随从,一起来到了福佑寺的山脚下。

说到这福佑寺,就不得不提一提这里的住持,慧远大师。这福佑寺,若放在十年前,那也是一个不慎起眼的小寺,香火也只是勉强不断而已。一则是它建寺的时间短,名气不大,二则是通往它的那条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山路本就崎岖,福佑寺偏偏建在三百丈高的山巅,而且从山脚走上还得靠两条腿走上去,若不是虔诚的信众,也没人愿意受这个累。

而慧远大师的进驻,则使得这个寺院的名声渐涨。众所周知,慧远大师有一身精妙的医术,再加之他是皇城郢都护国寺住持的嫡传弟子,就冲着这个名声,也有许多达官贵人愿意前来,渐渐地,又有越来越多的平民百姓被他的医术所折服,一传十,十传百,福佑寺就成了一方大寺。

至于这通往山顶的路,也在几年前,便经众人筹资修建好了。如今的道路,就算是两辆马车并驾齐驱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谢安娘带着人,熟门熟路的走到慧远大师平时打坐念经的修行之地时,却被小沙弥给拦住了。

“阿弥陀佛,谢施主,请回吧!”

被拦在了院门口,没能见到慧远大师,谢安娘倒也没强求,只是她以前在这个时段来,也没上遇上过这等事,便好奇的多嘴问了一句:“净明小师傅,大师可是在院内?”

叫做净明的小沙弥,与谢安娘也有过几面之缘,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清婉澄澈的女子,也是常来向住持请教医术的,便松了口答道:“谢施主,住持正在与人看诊呢,一时半会儿怕是不得闲。施主若是等得,不妨先候上一会儿。”

谢安娘略微思索,便谢过明净的好意,“明净小师傅,那待会儿麻烦你与住持说上一声,就说我有问题想向他请教。我这会儿先去前殿上个香,过了晌午再过来。”

说罢,便带着云珰等人,去了前殿,上过香,捐了五百两银票后,又去了放置往生牌的圆通殿。

殿内摆放着一排排规整有序的牌位,东墙的是红色的吉祥牌位,是为在世的亲人祈福的。西墙的是黄色的往生牌位,是为去世的亲人超度的。谢安娘来到西墙边,一眼就找到了她爹的牌位,因着她每回来了福佑寺,都必会往这里走一遭,如今殿内没人,她就将本该在祭拜时诉说的话,在这里说了一通。

“爹爹,女儿如今并没有和范大哥成亲,您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不要生女儿的气。说起来,这事也是命中注定,我与范大哥怕是没有夫妻缘,要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在大婚前夕被人掳了去。

况且,说实话,这范府除了范大哥外,并没人真正欢迎我。范伯伯因着您对他有救命之恩,提议了这桩婚事,可您也去了这么多年了,范伯伯怕是也不高兴我占着他儿媳的身份呢!而范夫人,虽说每次见我都是笑脸迎人,可她眼底的冷意我也不瞎,还是能看出来的。这样公公不喜,婆婆不爱的,我以前就一直担忧着。

如今倒好,这些恼人的事儿我都不用费心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爹爹,您说是吧!娘说您在世时很痛爱的女儿,相信您也不想看到女儿嫁进这么一个婆家的。我们就把这桩婚事忘掉吧!”

说到最后,竟然像是卸了一个大包袱似的,长舒了口气。

只是,说完这一通后,谢安娘又苦恼的望了一眼谢裴往生牌,“可是,爹爹呀,我还是得嫁人呀!这未来夫婿又该上哪儿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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