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达顾君则卧房的时候,遥遥的就瞧见那一处廊间的光。
他屋子里晦暗得紧,临风便在走廊的光下立得笔直。
我听顾君则讲过,临风一直是他的侍从,那时他在军营里,也是临风伴随左右,临风是他最信任的人。
于是如今我瞧见临风,莫名其妙也安心了几分。
许是因为太晚了,临风瞧见我,明显的愣了一愣。
我只觉得有些尴尬,明知故问道;
“公子呢?”
心里却已经有了底——这般晚了,大概会被下逐客令的吧。
不料临风那边竟是颔首道:
“回夫人的话,主子在房里。”
“主子交代了,若是夫人来,随时都可进去。”
我心里莫名其妙一哆嗦。
他……这么信任我吗?
可是……
我暗暗抚上袖中那个冰凉冰凉的瓷瓶。
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带上这东西?
大概是因为我终究是自私又懦弱,总想着……实在不行就委曲求全,保全自己一条性命。
可是,利用他的信任害他……
这和皇叔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倏忽间,临风已经上前几步去替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夫人请吧。”
我回过神来,几步上前去。
屋内不及外面亮,却也能看出,角落的墙壁上还点着一盏灯烛。
也不知顾君则睡了没睡。
我点点头,举步进了屋子,临风便在外面小心地又合上门。
我便心事重重地在这微暗的屋子里,步履缓慢地走着。
一抬眼却瞧见顾君则靠在榻上,面前捧着本书。
我心下微诧他竟是看书到这时候,方才想同他讲句话,走进了便瞧见——这厮分明是把书扣在了半边脸上,只露出鼻子和两只眼睛,闭着眼睛早已睡了过去。
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来他伤到手臂那一晚,也是这么靠着床榻就睡过去了。
我记得之前母后常同嬷嬷念叨,说心疼外公,事情繁多,累得很,以至于睡觉之前都在忙活公务,最后便是把书和纸扣在面颊上,连何时睡过去的都不知晓,一来二去,他竟还成了习惯。
我凑近了瞧了瞧顾君则,忽然在想——顾君则是不是也又忙又累,向母后所说的外公一样?
事情很多吗?
可是这些天来,他留在府里陪我的时候并不少。
有时候我寻他,他便搁下笔纸来。
甚至,有一次我突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扯,不知怎的就说起自己从小到大不曾上过几次街。
当时顾君则搁下笔来,抬起一对凤眼瞧着我,眸子温柔的让人能化掉:“今天下午,我陪你,可好?”
……
越想,这一颗心抖得越厉害。
沉了口气不再想那瓷瓶,我抬手把他扣在脸上的书折了个角取下来,把他还系着的一绺头发散开,随后把这厮整个人团进了衾被里。
扶着他躺下的时候,这厮的睫毛抖了抖,可等他被团进被子里,就又安安静静的了。
我便坐在塌边低头瞧着他。
右手狠狠捏着袖间的瓷瓶,左手伸出去抚上他的脸。
整个人却突然笃定了起来。
——我绝不会把这毒药给他灌下去。
就算不论情分和过往……
仔细想想,我不害顾君则,皇叔会杀了我,可是我杀了顾君则,自己的命就能留下吗?
大概是继续给皇叔当刀使,最后没有用了,便命丧黄泉吧。
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窝窝囊囊,使亲者痛仇者快?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
让自己的死更有价值。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突然撞入脑海里。
思量间,却突然听见面前人沉沉哼了一声。
我回神过来,垂眼一瞧。
却见顾君则睫毛抖了抖,迷迷糊糊睁开眼瞧着我。
“上次好歹是摸了摸……”
“这次怎么这般凶。”
他低哑着声音有些懒洋洋地说着。
温热的大手抬起来覆上我触碰他面颊的手。
我方才发现,刚刚我一顿算计的时候,不知不觉手上用了力气,生生把这厮的面颊捏红了。
悻悻地想抽回手来。
孰知顾君则扬了扬唇角,依旧执着我的手。
“这般晚了,公主不休息?”
我咬了咬牙,沉了口气:“早就躺下了,就是睡不着。”
顾君则睫毛颤了颤,一对凤眼瞧着我。
我继续说着:“今天皇叔留我下来……又同我讲父皇母后的事了。”
“我躺在榻上左右想不明白。”
“你说……我就想让父皇母后安度晚年,怎么就那般难,我……”
顾君则瞧着我,忽的沉声道:
“你信我。”
“我会帮你救他们回来。”
我扯起嘴角笑了笑:“谢谢。”
“如今……左右也就这点盼头了。”
顾君则的眸子深了深,随后他却不多说,只是抬手拽住我:
“天晚了,留下吧。”
我知道自己这番话说的很奇怪。
但是……
我盘算着,既然左右不过一死,不若等几日后东西两国觐见之日,把毒药下在自己的酒盏里,给皇叔敬酒。
然后咬咬牙,在毒发的时候拼一口气,当堂说是皇叔害的我。
死人不再会说话,死人的话往往也是终结。
如此,皇叔便会在大堂上百口莫辩,失却人心,自此难以甩脱‘不仁不义’的名号。
而只要我此前想办法让顾君则准备好,他便有极大的机会借此上位。
这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
父皇和母后,我是真的放心不下。
所以,显得自私也好,疑心也罢,我都要再和顾君则说两句,让他不要忘记,也不要反悔。
这一晚我便靠着顾君则睡。
他算是中途醒过来,很快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我凑他凑得近,便能感觉到他均匀而又沉缓的一呼一吸。
可我心里五味杂陈,着实睡不着。
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直到身旁探出来一条手臂,把我搂到他怀里去。
暖和得紧。
我僵着身子在他怀里靠了一瞬。
随后却又想着——
这些天,左左右右,多多少少,大抵是欢喜上他了。
而宴席上那一切,我是八成要做的。
没有几天了,又何苦让自己这般别扭憋屈。
趁着现在我还是他唯一的夫人,日子还安稳,就舒舒服服过下去吧。
毕竟,也许在我看不见的以后,顾君则会拥有三宫六院,而那一切已经和我再不相干了。
所以啊,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吧。
我索性抬起手臂来回抱住他,脑袋一蹭,舒舒服服地缩进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