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皇叔,面色倏地一僵。
我知道,虽说如今顾君则名义上,仅仅是‘公子’,不是官员,也不是王爷,但是实际上,摄政王旧日在漠北的兵权,和在都城军里的人脉,不说十成,少也有七八成在顾君则手里。
这世上没什么比兵权更有用了。
“公子请讲。”
大堂里一片安静,直到顾君则再度启口:
“明王爷,君则既已同公主成婚,对公主的为人,自然是一清二楚。外界传言无半分属实,君则也看不得公主再受委屈。”
皇叔愣了愣,我瞥向洛伏苓,却见她白着一张脸。
“流言如此,应当也是有幕后原由。”
“君则希望明王允准,由君则解决流言一事,并查明其中因由。”
皇叔身子明显一僵,一旁的洛伏苓脸却在一瞬间发紫。
“公子,公子此言差矣。”
“小王多谢公子,还公主清白。”皇叔的身子弓得像个虾米。
“公主名声一事,是皇家旧事,这么多年终得清明,善后一事,关乎公主,关乎皇家名誉,也关乎陛下和皇后娘娘,还请交由小王来办罢。”
大堂中沉寂了一瞬,再然后,顾君则略一点头:“劳烦明王爷了。”
皇叔呵呵赔笑:“公子哪里的话,都是公主的家人。”
顾君则只是笑笑,又道:
“至于洞房夜一事,君则不知,这等流言从何而来,可有确凿的证据?”
“仅仅君则倒无妨,只是这些话有损皇家颜面,明王爷大抵是日夜操劳,以至于放任不管?”
皇叔一愣,随后忙道:“公子,小王确是太忙了,不曾……不曾听闻。”
语罢他一凛眉:“诚王妃。”
诚王妃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那番话,可有依据?”
诚王妃吓得哆嗦:“回明王爷,妇人……妇人不知……”
“不知还敢如此传言?你当皇家的颜面是地上的土吗?”
皇叔一声断喝。
诚王妃结结实实伏在地上了:“王爷恕罪,公子恕罪……”
“妇人愚昧,听信谣言。”
“妇人愚昧,妇人愚昧……”
一旁诚王爷摇摇晃晃地过来了,晃悠着跪在她旁边:
“皇叔,不碍……不碍阿语的事,都是莫宇的不是。”
皇叔却拧着眉头冷哼:“你身为诚王妃,不知礼守节,反而败坏皇家名声,还敢喊出‘恕罪’二字。”
“来人,把诚王扶起来,诚王妃,二十大板,引以为戒。”
二十大板?
满堂皆惊,一旁的顾君则却依旧平平静静地喝茶。
我看着他,他抬眼瞧着我,却只是摇了摇头。
拼命护在诚王妃身上的、醉醺醺的诚王被拉开去。
诚王妃便被一众侍从狼狈地拖了出去。
再然后,凄凉的哭喊声从门外传来,起初是时大时小,随后渐渐的声音也小了。
皇叔的脸仿佛是铁做的,他冷冰冰坐在主位上。
而屋内众人,更是面色各异……
后来,回了府里,霜桥告诉我,诚王妃并没有死,只是挨了二十板子,动弹不得,在床上躺着。
与此同时,皇叔抓了一个宫女给洛伏苓当替罪羊,说当年是她诽谤长公主,现在已经飞快地处死她、首级在城门示众。
这两件事传遍了大街小巷,为着的是公主的名义和皇家的颜面。
而我也彻彻底底看清楚,人人皆言的,不一定是真相。
霜桥站在我身后,给我理着一头长发,忽而低低说了一句:
“公主,这些年的事情都解释清楚了,多少也能松口气了。”
我摇了摇头:“事情可以解释清楚,但是事情本身并不清楚。”
“我能看出来,诚王依附于明王,如今明王下手,便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便让明王解释,他也会说是公子先提出来的。这事情传遍大街小巷,诚王不可能没有怨气,这怨气是向着这里的。”
霜桥却道:“公主是这些年过怕了。”
“公子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他既是能替公主当堂申明,便一定会有解决之策。婢子倒觉得,当初陛下都没处理好的事情,公子能帮公主解决,他便当真是个可靠的人。”
“婢子想着,许是公主的好日子要到了,公主不要想得这般多。”
我涩涩而笑。
顾君则,顾君则。
我嫁给他,却瞧不透他。
今天这回门宴,他表面上平平淡淡地,实则是将我的窘迫都化解了,甚至……把这么多年的名声帮我去除掉了。
可是他在大堂上口口声声否认的、洞房夜前往醉红楼一事,也被轻轻巧巧揭了过去,加上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更问不出来了。
也许我应当如霜桥所言,不想这般多。
只可惜,皇家一向没有‘无知是福’这句话。
想得越多,活得越长——这是母后告诉我的道理。
她说她刚刚嫁给父皇为正妃的时候,父皇还是个王爷。
那时的父皇只有一妻一妾,一则是十八岁的母后,一则是十二岁的一个小丫头,是林家庶出的女儿,被家人送给了王爷。
她二人都不是好斗的性子,也相处得来。
后来太子得急病死去,父皇身为嫡二子,便由齐王变成了太子,而后先皇驾崩,身为太子的父皇即位。
此时,林家便将家里嫡女也送入宫来。
当时庶出的丫头已是文嫔,而初入宫中的嫡女只是个答应,一来,便住入了文嫔为主位的延禧宫中。
母后说,父皇是个念旧的人,时常去文嫔宫里坐坐。
可自打林答应一去,每每去瞧文嫔,父皇总是半路碰上林答应,有一次母后问起来,几日便去一趟延禧宫的父皇竟是一愣,说许久没瞧见文嫔了。
可是文嫔性子一向温柔天真,不好斗不争抢。
直到林答应怀了龙嗣,被封为温嫔,却以‘姐妹情深’为理由,仍旧住在延禧宫。
而后——宫里闹得沸沸扬扬,说文嫔推了温嫔,这一摔,便将孩子摔没了。
那时候温嫔跪在父皇面前泣涕涟涟,父皇一气之下,竟将文嫔废为庶人,此后那个冬日,文嫔在冷宫郁郁而终。
母后讲,说文嫔心思简单,凡事想得开,也不喜争抢,只可惜,终究还是遭了自家嫡姐的毒手。
——心思简单的人也许无忧无虑,却很难长命。
当时母后说完这句话便不多言语,我却暗暗想着——
温嫔盛宠,于第三年再度怀嗣,被父王封为温妃。
而后太医探查,报喜说是个男孩儿。
只是,平安只延续到了第七个月,温妃开始频频出状况,宫人说,听见她在夜里哆嗦着喊文嫔的名字。
我当时害怕,拽着母后问,宫里是不是有鬼。
母后只是笑:“宫里无鬼,只是有人心里有鬼罢了。”
温妃终产下死胎,难产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