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牛飞眼睁睁地看着翊瑶在自己的怀里老去,肉眼可见的老去。当人间完全被光芒笼罩时,她已行将朽木,苍老不堪。
昙花一现,最美的年纪终究只是刹那光华,绽放过后便是无悔地凋零。零落成泥碾作尘,滋养来年的芬芳。
最后时刻,翊瑶枕着牛飞的双膝,再次凝望,再次露出祥和的笑容,道:“真好,可以在你的怀里逐渐死去,而我终于不用再等你了。”
牛飞泪流满面,哭着道:“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弥补对你的亏欠。”
翊瑶轻轻地闭上眼睛,笑着道;“你已不欠我什么,若真要弥补,便幸福地活下去,永远,永远。”
最后一声永远,声音渐没。她凋零了,瞬间绽放又瞬间凋零,只有那回眸一瞥时的芬芳还留在人间,留在昨天。
牛飞就这样抱着逐渐冰冷的翊瑶,呆坐在松软的海滩,目光呆滞地凝望着她的脸,仿佛她只是熟睡,只消一阵清风便会醒来。
太阳升起又落下,明月西挂又雪藏。任他日夜更替,任他地老天荒。牛飞始终坐在原地,始终都不曾动弹。
亦有许多村民路过,看到了这可怜的两人,不由地长叹一声,然后转身离去,终究没有选择打扰。
海风轻轻吹拂,凌乱了两人的白发。当又一轮红日升起时,牛飞长身而起,抱着翊瑶回到了月桂下的小院。
月桂清香如昨,可记忆已无处可寻。人走了,往事也走了,留下的只是冷冷清清的寒舍,以及厨房中那熬到一半稀粥。
牛飞不忍舍弃,找了个碗将早已凉透的稀粥盛起,然后就着荒凉全部吃完。
这是翊瑶最后留在人间的东西,虽然焦糊了,却也是人间美味。可不知为何,吃着吃着便已泪流满面。
“啊!”忍不住内心的悲坳,牛飞仰天长啸,狠狠一拳将锅碗砸了个稀巴烂。可砸过之后又茫然悔悟,这是翊瑶留下的东西,岂能轻易毁坏?
惊慌失措,牛飞又小心翼翼将那些碎片全部拾起拼装,忙活了许久才发现,破碎的心,拼不回来了!
最后,牛飞索性什么都不管了,一把火将这月桂下的屋子点燃,任它在熊熊烈火中毁灭,任它在这悲凉人间死去。同时,付之一炬的还有翊瑶,她苍老的身躯,以及那淡蓝色的百褶如意月裙。
冲天的火光点缀在寂静的渔村,牛飞扬长而去,而那些村民们不知所以,连忙组织人手灭火。
他们人手一只木盆,就近取水奔赴翊瑶的小院,浇灌在那熊熊烈火上。可不知为何,无论承受多少水花的洗礼,那火始终不灭,反而还越烧越旺。村民们的辛苦毫无作用,数个时辰后,小院便成了一堆灰烬,再也找不到丝毫过往的回忆。
而这时,牛飞却出现在了潜龙渊。
潜龙渊宽十余里,南北纵横,延绵不尽。而深渊底下常年被瘴气笼罩,终年是一片黑暗深不见底。
自渔村的有历史记载起,这深渊便已长存,而传说中,渊底住着一条神龙,每年九月便会苏醒一次,然后会有三声龙吟响彻天地。
现在九月未到,龙吟未现,邙山一带蛇虫鼠蚁众多,生人难进。当然,那是对普通人而言,牛飞现在是八重无为天强者,这些初现灵智的凶兽还不放在眼里。
是的,牛飞的境界达到了第八重无为天,命灯之上留下第八道创痕,体内的气海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翊瑶逝去的结果,也是造化九劫的创伤。
现在的牛飞,不再负当年模样。
他面无表情,冰冷的双眸中泛着妖异的红光,与之前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是的,他变了,变得冰冷,毫无人间的温度。内心的光明世间被黑暗吞没,心已化作腐朽,对世间,对上苍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牛飞在潜龙渊的悬崖边站了许久许久,最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无边的深渊中。
踏入深渊,脚下是无尽的黑暗。牛飞以自由落体的姿势急速下坠,穿越过重重雾霾瘴气,却始终都不曾落地。
深渊的尽头仿佛连接着地狱,愈渐深入便愈渐压迫,隐隐之间还有沧桑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闻之让人忍不住顶礼膜拜。
终于,在下坠了半个时辰后,牛飞的脚尖触及到地面,而此时也听到了一道厚重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浩瀚而苍古,带着腐朽的岁月气息,以及那迫人心神的威压。
深渊底下是如墨一般的漆黑,牛飞举目四望,赫然发现这里的能见度很低,凭他的修为竟然只能看到数百米以内的东西,而且还异常模糊。
这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四周除了满地的枯骨意外,别无他物。牛飞蹙眉,这深渊底下不是住在神龙吗?怎么连根龙毛都没看到?
“我闻到了竭神的气息,琅于竭,是你回来了吗?”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个无比浑厚而苍老的声音。牛飞寻声望去,便见无尽的黑暗中亮起一只巨大的眸子。
是的,一只眸子,显然这开口之人只有一只眼睛,而且通过这只眼睛便能判断出,它的身躯异常庞大。
“烛龙!”看着这只眸子,牛飞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嗯?”那眸子讶异了一声,然后向前凑到牛飞跟前,仔细地打量了牛飞一番,然后叹道:“哎,不是琅于竭,看来他真的走了!”
巨大的眸子近在眼前,牛飞借此终于看清了它的本来面目。
这是一条龙却又不是龙。是龙的原因是,它身躯曲长庞大,脊背有红须为毛。不是龙的原因是,无角无爪无鳞,只有一张狰狞的大嘴,里面满是铮亮的獠牙。
牛飞仰头看着这个庞然大物,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特别是那只巨大的眸子,久视会让人神魂错乱,隐隐有不可亵渎的神威。
“你就是烛龙?”尽管这庞然大物威严无比,可牛飞的语气却出奇的平静,仿佛这眼前的不是龙,而是一条虫。
“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也知道你以后的道路。”烛龙的独眼仿佛能洞穿一切,在它面前,一切魑魅魍魉皆无处遁形。此时,它绕着牛飞转了一圈,又道:“与琅于竭一样的体质,却是另一只极端的气息,可以预见,你的路与竭神不一样。”
“你到底想说什么?”牛飞皱眉,冰冷的双眼中藏着未知的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