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人感到不安,与外界隔离的研究所内的空气似乎散发出一丝丝别样的味道,而这一切异常的感觉,都让他们不由得联想到那本莫名其妙没有被收容的高川日记上。尽管没有证据,也无法说出,为什么仅仅是看到这本或许是高川亲自写成的日记,就会发生异常的事情——只有这样一种预感在拒绝看这本日记的诸人心中升起。
趣÷阁记本从外表看来十分寻常,但是,来历却充满了谜团。这真是高川自己写下的日记吗?数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出了这样的疑问。但是,哪怕觉得看过的人都表现古怪,自己不去看看的话,就永远都不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么,竟然会让那些在研究工作素养不弱于自己的同伴争相沉迷。他们可是亲耳听到了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说的:对他们的研究工作大有启发?
可是,“高川”本人只是一个连高中都没有毕业的孩子而已,也从未展现出研究工作的天份,说句不客气的话,他对病院的重要性,对研究工作的支持,全都在于他是一个被研究的重要样品而已。哪怕有“久病成良医”这样的俗话,也绝对不会发生在一个“长时间陷入精神病态,无法正常生活的病人”身上。要在研究工作上发挥才干,绝对不是什么“灵光一闪”就可以办到的。
进一步假设,高川真的写了日记,并在日记里将自身的精神状态以故事的方式,不自觉地表现出来,乃至于,这些表现真的与其他病人的情况有深刻的关联,也不至于让这里的研究人员陷入那种不可自拔的精神恍惚的状态,因为,在病院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研究工作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尤其在如今这般艰苦苛刻的环境下,更是要求团队合作,然而,团队合作的氛围却似乎正在被摧毁——正是因为受到极大的压力而让精神紧绷,所以,才会对气氛格外敏感。
“他们不对劲。”终于有人说出这句话来,“不会真的发病了吧?”
拒绝翻看日记的人始终关注那些读了日记的研究人员,渐渐的,双方的位置悄然改变,在本能的驱使下,没有阅读日记的人和阅读了日记的人之间,明显出现了一条分界线。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下定决心,快步上前,从正在阅读高川日记的那位研究人员的手中将趣÷阁记本夺下来。但下一刻,他就看到了对方那仿佛择人而噬的眼神——那眼神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如此的激烈,丰富,让人望而生畏,似乎蕴藏着一种暴虐的冲动,以至于夺走趣÷阁记本的人不由得向后踉跄了一步,有一股惊惶心虚让他不敢再和那双眼睛对视。
夺走趣÷阁记本的人飞速跑回了自己所在的团体中,仿佛只有这些没有阅读高川日记的人,才是自己的同伴。
一种对立的微妙的感觉,正在将密室内的诸多研究人员分割成对立的双方,尽管这种对立的情绪不是他们自己所期望的,却又是他们无法阻止的。他们大致都清楚,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那些理性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无法消弭那种从心而发的恐惧。
那人紧紧捏着趣÷阁记本,似乎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是好。被夺走趣÷阁记本的人陷入沉默,连带着,之前看过高川日记的人也都陷入沉默,仿佛之前那欢欣的表情都只是伪装一样。在那些没有看高川日记的人眼中,这些个看了日记的同伴都有一些呆滞,无论是面部表情还是眼神,都仿佛死了一般,让他们不由得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凉意,恨不得立刻离开他们远远的,不,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有点想要将对方当作病人一样隔离起来。
只是,先不说率先动手的人很可能会引发激烈的冲突,就是在这些没有看过日记的人的心中,也都期望对方的精神状态能够自行调整过来。因为,研究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再一下子就减员那么多,那原本已经足够绝望的前景,不更是一片黑暗吗?
隔着站位的分界线,率先打破那微妙而紧张的沉默的人,仍旧是那个夺走高川日记的研究人员。他就像是强撑着般,用一种已经被压倒的弱势口气说:“我会把趣÷阁记本烧掉,我才不管这是不是高川的日记,如果这本日记里的内容会让我们分裂,那我宁可不要它。”
“这是你没看到里面的内容才会这么说。”对面看了日记的人,也有一个站出来,大声反驳到:“你们这些连内容都没有看过的人,怎么可能明白这些内容的价值?少给我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如果我们还有希望,那么,希望就在这本日记里!”
听到这样的喊话,没有看日记的研究人员脸上都露出了诧异而又凝重的表情。
“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明是一个能力优秀,头脑清晰的科学工作者,却像是要将工作的成果压在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的呓语中。这里的哪一个人没见过末日症候群患者?哪一个不知道高川在病院里究竟是怎样的情况?他们的工作,本来就应该是从这些病人的身上找出共性,研究出病理机制,正因为病人自己无法做到这样的事情,所以才有他们存在于这里的必要性。哪怕这本高川日记里记载的内容真的有价值,在头脑清醒的人眼中,也很难想象同样身为研究者的同伴,竟然将一个病人的日记,放在如此高,如此核心的位置上。
那大声的反驳,只让人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被无视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人发出沉重的喘息声,“没有看过内容的你们根本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对我们的研究有多重要。这些内容正试图证明一些我们站在过去的立场上,就永远都不会想到的事实。听着——”他的表情有些烦躁:“我们曾经以为的那些事实,很可能就只是一种假象而已,真相就藏在这本日记里,我已经快要解读出大概来了,让我再继续看一眼,再让我看看,我就能够证明给你们看了。我们过去的研究根本都是在表面上下工夫,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精彩,他们不仅仅是人格在LCL中游来游去而已……”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在没有看高川日记的研究人员的眼中,他已经语无伦次了,他的言行举止以及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都像极了那些发病的末日症候群患者。拿着趣÷阁记本的研究人员凝视着这个发话的人,脸上那惊愕的表情渐渐融化了,只剩下一抹沉重和决意。
他说:“或许不作夫比你更清醒。”这么说着,他调出了摄像头录制的现场影像,之前不作夫发狂,直到他被压制昏迷的全过程在巨大的投影屏幕上重播出来,最后定格在不作夫最后那歇斯底里的挣扎上。不作夫嘴唇开合被慢放,声音被屏蔽了,这位研究人员解读着唇语:“不要看这本书……不要看这本书……你们看到了吗?懂得解读唇语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吧?不作夫的确这么说了,对吗?为什么没有人第一时间想要去解读唇语?为什么在我们解读唇语之前,你们要翻开这本日记?”
“不作夫疯了!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到底处于怎样的状态,他在发狂时说的话是可以相信的吗?”对面的人反驳到:“你们不也是觉得不作夫只是在发疯吗?所以,才没有人想要去解读他的唇语,现在你们把这个录像翻出来,不过是单纯为了反驳而反驳而已。你们拒绝相信日记里的内容,不,你们打心里抗拒这本日记,因为,如果这本日记真的有用,就只会让你们感到自己的愚蠢——你们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只是个蠢货!”
“……你们都觉得是这样?”没有回答说话的人,另一边没有看日记的研究人员只是带着沉痛的表情看向这一帮人。
对方没有回答,但他们的眼神都已经说出了答案。而这个答案无疑让另一边的人感到无比失望。没有看日记的研究人员并非失望于对方那偏激又顽固,已经完全失却理智的想法,而是失望于自己竟然没能预先提防这一情况的出现:这本高川日记明摆着不是研究所的内部制式用品,来历可疑,本就应该按照存疑物品的处理条理进行处理,而自己等人却一时疏忽大意,竟然让自己的同伴阅读了里面的内容。
尽管事先没有人可以想象,仅仅是阅读了趣÷阁记本里的内容,就会让一个理性的研究人员变成了这副不可理喻的模样,但是,如果真的遵守条例,那就绝对不会有“阅读日记”的情况发生。个人的行为或许难以测度,但是,物品本该是可以处理掉的。
“现在或许还来得及,虽然我也不太明白,根本无法确定,但是——”拿着趣÷阁记本的研究人员后退到桌子边,其他没有阅读过日记的研究人员一致向前,挡住了他的身影。没有人开口,但是,无论是哪一方的研究人员,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们这群蠢货!你们真的要丢掉所有人最后的希望吗?”这么说着,阅读了日记的研究人员中最不耐烦的那一个猛然冲出来,脸色狰狞地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想要将藏身后侧,意图烧毁高川日记的那名研究人员揪出来。谁都不会怀疑,一旦被对方揪出来,就绝对避免不了一番拳打脚踢,整个局面将不可避免陷入自相残杀的悲剧中。
没有阅读日记的研究人员极力推让这个男人,试图将他擒拿下来,但这个男人突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双手用力一挥,五六个人都被掀翻在地。这暴力的冲动,以及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和力量状态,简直就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发病时的特征,更让这些没有阅读日记的研究人员坚信自己的看法:这些阅读了日记的同伴确实发病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有这个男人冲了上来。若是对面所有人都冲了上来,自己这边绝对难以抵挡。这些末日症候群发病者的暴行,在过去统统是由专业的安全人员负责压制的。
现在只有一个人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挡住他。没有阅读日记的研究人员纷纷生出这样的想法,他们和那个负责烧掉日记的同伴一样,都不确定烧掉日记后,情况会变得如何,但是,情况已经如此危急而诡异,似乎也就只能这么做了。
突入人群中的那个男性研究人员将阻拦者统统打倒,正欲上前,却觉得腿部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他以为还是那些阻拦者,但是垂头一看,却发现竟然是之前都处于昏迷状态的不作夫。
不作夫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用仅剩的一只手奋力抓住了他的脚跟,他的断臂因为激烈的动作,又渗出大量的血来。他脸色苍白,虚弱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样子,可是力气却大得惊人。他死死缠住这个几欲发狂的男性研究人员,眼神虚弱却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光芒,那是倒映在他瞳孔中的火光,又像是迸发自他内心中最后的倔强。他不明白眼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况,但是,却看到了正试图烧掉高川日记的火,甚至除了这团火之外,他根本就没能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周遭到底有多少人陷入这次暴动中。
火光,趣÷阁记本,以及那个烧书的人,就仿佛是他唯一可以看到的东西了。
“烧掉它!烧掉那本书!”他大喊着,但是,在他人听来,只是一团模糊粘腻的,根本不似人的声带能够发出的声音,直让人生出鸡皮疙瘩。
即便如此,不作夫也比这里的任何人都叫得大声,因为,在这里,没有谁会比他更加肯定,必须要这么做。
烧书的研究人员打了个寒颤,但没有任何犹豫,将火怼上了趣÷阁记本的边角。不作夫看到了,那团金黄色的火焰,就如同太阳一样,从那片模糊的景色中升起。
烧掉它!他就像是完成了最后的遗愿般,对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大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