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高川复制体就像是垃圾场里的垃圾一般堆积,不作夫感觉不到这里的人有清理的意思,与其说是摆出来作为威慑,亦或者人手不足,更像是懒得理会,有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在这些尸体间徘徊,这一刻,不作夫似乎听到了这些高川复制体的幽魂哀嚎的声音,他甚至觉得有些尸体还没有死透,在自己不经意间就会看到某个高川复制体翻起眼皮,用一种可怕的表情朝自己瞪来。哪怕身为杀手已经见过许多尸体,为了方便处理尸体而做过一些残忍的手段,本应该对这些早已经习以为常,但是,那幻觉带来的恐惧仍旧在自己的情绪中诞生了,宛如杂草一样疯狂生长。
这不可自己的情绪让不作夫不由得僵住了身体,过了些许秒钟才能够抽动脸皮,身上的寒意却未曾褪去。原本对这个设施的主人有过许多猜想,也不会主观认为对方就是什么好人,亦或者在当前的病院里是多么可靠的后盾,只是,他能做出的选择往往是在糟糕的选项和更糟糕的选项之间选择,也只能如此。不过,这么一份见面礼——无论对方是不是故意的——都让不作夫对其印象下降了许多。他见过许多残忍的人,在金钱观念泛滥的现代,漠视人命的人也有许多,但是,将一大堆尸体扔在“家里”,完全不感到半点不妥,这很明显是反社会反人类的人格。
哪怕要威吓敌人,也有更多更好的处理办法,可是,这堆尸体就这样被漠然地仍在有人住的地方了。藏身在这个设施中的那个幕后之人,显然已经完全无法用正常人类的角度去看待了。比这样的家伙更恶劣的人,不作夫倒是没见过的,眼前这些尸体所体现出来的东西,那深藏在外表下的内在,已经是不作夫见过的极端。
不作夫已经意识到,自己必需重新调整心态和视角,前方等待自己的或许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人”。
他小心翼翼越过尸体,但实际上,满地的尸体根本让他无处落脚,这些尸体一叠搭一叠,要不将尸体搬开,清出一条路来,要不就只能踩着尸体过去了。就这么主观地,不由得去注意地,从这些尸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过,简直是不作夫这些年来最糟糕的体验之一。好在尸体还很新鲜——也许这也不能算是好在,正因为这种新鲜的气息,才让他感到自己一直被“活生生的尸体”盯着——他没有嗅到任何腐烂的味道,脚下传来的触感也十分柔软,几乎让他觉得这些尸体的骨头是不是都软化了。
不作夫之前稍微检查了一下尸体,对比现在从脚下传来的触感,不由得再一次集中注意力去寻找更详尽的线索。尽管这里到处都是打斗残杀的痕迹,但是放在这些高川复制体身上,对比他们的伤口,却稍稍让他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值得质疑——之前他觉得这些高川复制体是自相残杀而亡的,但走在这些尸体上的时候,有一种直觉让他感到并不是单纯的自相残杀,这些尸体有股说不出的奇怪,可他却说不出来到底奇怪在什么地方。
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发现导致这些高川复制体自相残杀的决定性证据,所有的推测都出自在现场可以用人的身体感官找出的线索。或许有什么必需通过仪器才能看到的线索,但是,不作夫如今已经没有这样的资本了。
怪异的事情,残忍的事情,让人感到反胃的事情,在不作夫走过这段通道的时候,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搅动,那些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的幻觉和幻听也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他的背脊有时会无缘无故发凉,可转过身却有看不到半点奇怪的东西。
那无形的可怕的幽灵——倘若有的话——一定是在诅咒着自己吧。不作夫不由得如此想到。
然后,前方不断亮起的灯光终于停下来,不作夫估计自己走过的距离,换做直线至少也有千米远。当最后一具高川复制体的尸体消失在背后的拐角视,不作夫嗅到了新的味道,也是自己十分熟悉的味道,而且是不加掩饰的味道。那是在安德医生身上时常可以嗅到的味道,但又不是消毒水、香水、防腐剂亦或者其他各种寻常的药味,而不作夫之所以熟悉这个味道,也正因为这种味道的特殊——那是病院制作特效药时不可或缺的一道工序所必需加入的物质所散发出来的味道。饶是不作夫见识多广,也只在来到这个孤岛病院,加入研究行列后,才知道这种物质的存在——那是用特殊的方法从人体中提炼出来的,而且似乎是孤岛病院创新发现的物质,尚未公布到外界,也没有正式的学名,只有一个NTZ48的编号,其作用于的人类身体时,对大脑的影响最为剧烈,很容易就会形成生理上的依赖性。
简单来说,加入了这种物质后制作出来的特效药的确能够在一段时间内控制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但也时导致每一种特效药都无法使用第二次,并且会在停止服用新的特效药后,病人会很快从生理和精神上崩溃的原因之一。
从人体内提炼出来的物质重新用在人类身上,这在医学里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手段,自古就有之。只是,在现代有必要从道德上对一些手段加以修饰,重新界定“人道标准”的范围。对不作夫来说,就算知道这样的情况也不觉得怎么样,他在研究中也没少使用这类物质。
不过,既然在这个地方嗅到了同样的味道,那就意味着这里始终都有进行特效药的研究,因为,这种味道其实很容易散去,而这个地下设施里空气新鲜,显然换气工作极好。只要停下研究,这种味道大概在一分钟内就难以被人的鼻子闻到了。
最后一盏亮起的灯光其实并没有到通道的尽头,向前是一片越来越深浓的阴影,直至彻底变成黑暗,不作夫可不准备走进黑暗中。最后一盏亮灯下的通道两侧各是一扇门,不作夫本能利用嗅觉判断出熟悉的气味是从哪一个门后散溢出来的,然后选择了相对的另一扇门——尽管气味出来的地方大概正在进行特效药的研究,不过,在这个孤岛病院里,大多数药物的制作实地都需要一个封闭消毒的真空环境,因此一般是由人在另一个房间里遥控自动化设备,而不允许真人走入这些生产间里。
不作夫站在那扇门前时,门就自动打开了,大量的低温气体从门轴出泄出来,让他一时间看不清门内的光景。等到他挥散这些雾霭后,不由得僵在了门口处。因为,那房间里的光景实在超出了他能够想象出来的各种比喻,那是无法形容的异状。不说色彩,也不说形状,因为那是极为复杂的事物,尽管有一些东西保留有常识中的“管状物”的风格,但更多的却是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东西。有光泽的,没有光泽的,像是金属的,像是非金属的,像是聚合物的,像是分解物的,甚至于,不作夫有这么几秒内,觉得有原子结构就这么暴露在面前,而自己竟然可以直接用肉眼看到。
这个空间巨大,穹顶高阔的房间,有着出入的门口所无法表现出来的特殊质感,让人觉得不是从房间走进了房间,而是从房间走进了与自己认知截然不同的异世界里。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脚下,果不其然,脚下的地板已经变得透明了,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他的脚底没有半点触感传来,仿佛他就这么站在虚空中,而脚下则是漫无边际的荒凉宇宙,星光稀疏,所有事物的运动相对于这片宛如恒久的虚空而言,都是缓慢的。
倘若仍旧可以感受到地面的支撑感,这些景象虽然让人震撼,却也没什么超乎想象的地方。虽然不作夫做不到这种炫目的样子,但他确实也会制作一些让人身临其境的画面。可是,没有触感的话,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你好,不作夫。”有声音唤醒了震惊中不作夫,他抬起眼睛,却看不到半点人影,只有那声音在室内回响:“我已经回收你身上的那枚芯片了,大致的情况也已知晓,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我还是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不作夫没有理会这声音的内容,因为那声音一出现,他就觉得自己其实是知道这个人的,而且,马上就要想起来对方是谁了。他的脑海中有太多的杂念,他无法控制末日症候群带给他的思维活动和精神状态的种种影响,但在那一闪而过的灵光被其他思绪吞没之前,他还是把它抓住了——
“……是你?桃乐丝?”不作夫的脸色僵硬,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结果,但知道后却又能想出很多与之有关的线索。他几乎是在说出来的时候,就肯定了自己的推测。为什么在之前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呢?和系色中枢同等级的东西本来就是地下研究试图完成的的重要计划,只是,它显然早已经被完成了,所用的核心原材料就是系色的小伙伴,那个同样注射了最初的特效药,却没有如同另外三个分别叫做八景、咲夜和玛索的女孩那么不幸,却也在某种意义上,不比系色更幸运的女孩。
是的,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呢?要和系色中枢相持平,那么,用和“系色”形似的原材料制作,正是理论上最容易实现的方法。尽管系色中枢的前提是它本身就已经具备了种种联系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能力,但是,利用差一点却在本质上接近的东西去人工仿制出类似的能力,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桃乐丝的身份背景和病理状态,显然正是这一选择的最佳选择。无论是人际关系,还是亲身经历,乃至于之后的病情变化,都最为接近系色的情况。但是,这些后知后觉却没有任何意义,不作夫只是震惊于自己竟然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情况,而不是吃惊于桃乐丝会出现在这里以及她此时的生存状态。
桃乐丝的病历肯定被修改过了。不作夫只能这么认为,而且在桃乐丝失踪前后,也没有足够的情报流出,想要追究也欠缺许多条件。不作夫当初接手的任务,是潜伏在病院里,监视研究进展并贡献自己一份力量,并在“必要的时候”当成一把从内部捅出的刀子,而不是追究病院里发生的种种黑幕操作。
从桃乐丝的情况来反推自己当时的处境,毫无疑问,自己肯定是被隔离在病院研究的核心外了。可笑的是,自诩敏锐的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到。
这个正在和自己对话的桃乐丝,显然就是病院地下研究最匹配系色中枢的成果——能够对接末日症候群患者精神意识的人工中枢。
“是的,我是桃乐丝。”那个声音说,可是,看不见人影。
不作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尽管不知道系色中枢的具体情况怎样,但是,从理论上来说,人体人形绝对不是这种程度的变化所能够容纳的。桃乐丝不是躲起来了,很可能一直就在自己面前,只是自己被人的观念束缚住了,才没有看到她。这个房间,那巨大的空间中存在的难以描述和形容的景象,也许全部都是“桃乐丝”吧,甚至于,可见的部分也只是她的一部分而已,实际上她的全体更加庞大,更加超乎想象。那是失去了人体人形之后,最终也超越了常识的存在形式,完全和她的性能和功用匹配的形态。
而且,她肯定也同时就是这个地下设施的核心枢纽。不作夫甚至联想到了,那些看似正常的通路部分,很可能也已经成为她的一部分了。
“是你制造了高川复制体,也是你杀死了他们?”不作夫终于能够将心中的那些猜疑用一条线索贯穿起来了。与其说,这是他的问题,不如说,这是他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