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中继器的“内部”,或者也可以说,在如今走火的“体内”,出现了层层叠叠的蜂巢结构,六边形的空间被构造体材质区分出来,每一个六面体内都充满了淡黄色的流质,但是,这些流质并不是正常物理结构下的液体,其本身并不是物质,而紧紧是从观感上看似液体物质而已。有一面面的晶体镶嵌在六边形空间结构表面,如同显示器一样不断产生各式各样的数据和公式,而这些数据和公式所描述的东西,也只有桃乐丝和近江才知晓。每一个六边形结构都和其它的六边形结构连接,包括但不限于“管线”和“波”,而这些所谓的“管线”和“波”当然也不是正常意义上的那些物质和现象。
所有在这里看似熟悉的一切,其本质都似是而非。所有目睹到这一切的人,都很难从自身的认知中找到最适合描述它们本质的语言词汇。
这些六边形结构中存储的都是“人”,更准确地说,曾经是“人类”。在更早一段时间,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和五十一区中继器碰撞毁灭的时候,没有及时被其它中继器收录的人,无论身在地球还是身在宇宙之中,都已经陷入人格崩溃,意识错乱的境地。单纯从生理活动来说,这些人暂时还活着,但因为人格意识层面的逐渐崩坏,其生理活动也从细胞运作层面产生了错乱,进而渐渐不再能够支撑正常的生理活动。
这些人从“人类集体”这个巨大而紧密联系的概念中受到冲击,谁也不知道他们何时才能恢复,又是否还有恢复的可能。这些人中既有普通人也有神秘专家,其中堪称意志坚定的人不知几许,但是,在那来自于人类集体潜意识的风暴面前,也脆弱得连自我意识都无法保存。在伦敦中继器彻底潜入人类集体潜意识后,这些人的肉体仍旧停留在他们原本倒下的位置,在时间中衰败腐烂,而他们的意识则被近江制造的部件收纳到这些六边形结构中也正因为伦敦中继器已经潜入了人类集体潜意识,包括中继器以及内部人员在内,其存在方式都已经和正常的物理结构有所不同,所以,才能将这些人类意识“存储”起来。
这些六边形结构是时间机器的驱动部件之一。时间机器的运转,本来就和中继器息息相关,其部件也同样和人类意识挂钩,但是,真正支撑部件,让其拥有“存储意识”这般神秘性的却是近江的杰作“s机关”。
就在近江研究时间机器的同时,对s机关的开发和应用也从未停止,毋宁说,s机关是确保时间机器以及所有相关部件的重要硬件基础。伴随着末日的接近,战争的扩大,以及弥漫在战争中的神秘性的增强,s机关的进步已经远远超过了最初的型号,而得以和伦敦中继器进行相对完美的对接,其材料也从地球上可以找到的物质,变成了“构造体材质”这种能够同时具备物质性和非物质性,在物质态和意识态方面都展现出出色性能的特殊材料。
如果说末日真理教是对统治局遗址进行发掘的先驱者,也是灰雾技术再现的最资深专家,那么,规模和能量仅次于末日真理教的网络球就是充满了迫切感的后进者。对灰雾的研究,并不是近江加入网络球后才开始的,因此,除了近江本身所取得的成果之外,也有其他研究者为此付出了心血,获得了成果,这些资料如今已经彻底被近江统合起来,成为其神秘技术的有利补充。
正因为他人付出了许多,近江才能得以制造出一个个在他人眼中不可思议的杰作。无论是s机关、时间机器、义体改造、中继器构造、以及眼下的六边形蜂巢结构体,其成功的背后,都有着非同一般的血汗。其最终所能达到的极限,在近江看来,已经超过了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核心“三仙岛”。
如今的伦敦中继器是“人”与“机器”的结合,是“人”和“神秘”的高层次接触,推动这种结合与接触的,正是“人类”本身完全意义上的人类本身,包括其物质性和意识态,都在如今的伦敦中继器中如同机油一样,或是润滑或是燃烧。
近江在控制台监控着所有的过程,分析着所有的数据,推导着更进一步的技术。在她这里,甚至就连走火的想法和感觉,也不是模糊而无法接触的。也许走火觉得“自己从大方向控制了伦敦中继器”,但是,在近江的眼中,走火也只不过是“伦敦中继器的表层主观意识”而已。在其背后,是几十亿人类人格意识的复杂运作。
走火、其他人和中继器的整体关系,其实在现代的生物学中,也有着相似的描述:人的主观意识只不过是主导人体运动的一部分因素,甚至于,更并非是所有正在产生的想法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在一些著作中,甚至将人的思想和行为视为一种体内结构和状态联合作用的结果,而并非是“某个人的自我意识”这么单一的东西。
在极端一点的学说中,所有将人视为“个体”的基础论点都被认为是错误的。在那些学说中,人类社会是一个集体,而一个人本身,也同样是一种微观下的集体,所有正在发生的思想,所有的自我觉悟和精神状态,都是从无数微观运作中得出的综合结果。
在近江看来,如今在推动伦敦中继器运作,决定伦敦中继器方向的,并不是走火本人,而是包括走火在内的所有充当“燃料”的人所有这些人的意识彼此连接,这种连接在中继器内部的体现,比人类集体潜意识更加直接。
形象一些说,倘若将人类集体潜意识形容为巨大的网络,那么,如今伦敦中继器的情况,就是在这个巨大网络中构成了一个局域网。所有人在这个局域网中的运作,虽然不可能彻底避免和人类集体潜意识的交互,却有一个坚固的防火墙阻隔,产生了一些内部和外部的差距。
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人的个体意识随时随地都在和他人进行交互,但是,这种交互更多体现为复杂而隐性的,但是,在伦敦中继器这个“局域网”中,人的个体意识也同样在随时随地地交互,但这种交互却更加单一、急促、剧烈且显性化。
走火的状态,正是他在这种交互中被影响的直接体现很显然,近江觉得他没有意识到,他所谓的“自我意识”已经被数亿人的人格意识侵蚀,从而呈现的,已经不再是“原本的走火”这个单一的个体成份了。
“走火”这个意识概念,正在从一个人,变成许多人的综合作用结果。
发生这种状况,完全在近江和桃乐丝的预计中。或者说,这正是她们想要的结果。而促成这种成果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正是“女巫vv”这个明确的样本。“女巫vv”本身就是众多人格碎片拼接合成的结果,在“女巫vv”被确定并被观测到后,就已经被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锁定,和近江一同对其构成机理进行分析和研究女巫vv的运动,女巫vv的死亡,女巫vv遭遇“江”的过程,虽然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都无法在当时及时观测到并做出反应,但在事后却能够调出一部分数据。
“女巫vv”从生存到毁灭,整个生命过程是如此的激烈,展现了从零开始到归于零的一个完整过程。超级系色和超级桃乐丝拿到了弥足珍贵的数据,并交由近江进行进一步的研发,在伦敦中继器上进行验证,并在进一步优化后,成为“时间机器”的一部分。
如今的“时间机器”已经不再像是最初刚制造出来的那样,宛如一个电磁炉般娇小而简陋了。通过对两台中继器的毁灭,通过对中继器的实验性调整,通过对大量人类样本的收集,以及对“人类”这种燃烧的深入研究,桃乐丝和近江已经用“时间机器”取代了伦敦中继器那已经不完整的“三柱”,成为其新的核心。
形象地说,如今的“伦敦中继器”只是“时间机器”的超致密外壳和外装组件而已。
走火所产生的一切感受,只有三分之一是摸到了正确的边缘,而其余的三分之二都只是他的错觉。哪怕是这样的错觉,也是桃乐丝和近江的试验结果。她们完成了,并在继续优化“走火”的改造,就如同她们对“高川义体”所做的改造一样。
“时间足够了。”近江重新检测了数据后,对身后的桃乐丝说到。两人都身穿白大褂,既平静又隐藏着某种疯狂和恐怖的感觉,但是,也同样的孤独。也许中继器里还有其他人在不同的地方活动,但是,仅仅看到她们两人,就会觉得,其实这个中继器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了。
但实际上,这两个外表为不同年龄段的女性,严格来说,也仅仅是外表上像是人类而已。
“要告诉阿川吗?这段时期,他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近江又问到。
“不用了,他的急躁当然有一部分是因为觉得时间不够,但是,更本质的原因,在于他的病情继续恶化,他就要死了。”桃乐丝说:“所有将要死亡的人,都会迫切地感受到时间不够。”
“你说过,高川是不会死的。”近江皱了皱眉头,说。
“是的,高川是不会死的,但是,义体高川会。”桃乐丝的语气没有任何软化,这本来就是她也好,高川自己也好,都十分清楚的事实,“正是因为他的努力,我们才重新获得了时间。”顿了顿,又说:“当然,没有近江你的时间机器,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夺回这些时间。”
“我知道。”近江完全没有谦虚的意思,“我早就说过,时间机器才是拯救世界的关键。”
“但是,我们所获得的这些时间,不能随便使用。一旦告诉阿川,我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很可能会影响对他赖以生存的推动力造成影响,让他死得更快。”桃乐丝慎重地说:“如今的阿川也已经到了他这个人格所能承受的极限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坚持到自我格式化重组的那一刻。他已经验证了近江陷阱,近距离接触过了江,只要他可以和那个所谓的少年高川进行对接,就能立刻进行超级高川计划的下一步,并且拥有比之前更高的成功率。”
“我以为阿川是故意不接触的少年高川的。”近江把目光从桃乐丝的脸上移开,落回“义体高川”的相关数据上。
“虽然他的确有其它想法,而那些想法让他有些犹豫,但真正让他无法进一步和少年高川接触的原因,并不在于他自身,而在于江,在于那个病毒的特殊表现形式。在江的形式下,病毒对高川的影响更加直接而强烈。”桃乐丝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就像是端口匹配了一样,效率会提升。我也曾经想过,为什么仅仅以江的形式,去展现更多的人形,仅仅对高川产生如此强烈的影响,而不是变成更多不同的人形,将影响范围扩大。高川并不是特殊的,但是江让高川变得特殊了,为什么只针对高川呢?真的是过去的真江人性干涉的结果吗?还是意图通过制造高川这个特异点来布置陷阱?”
“结论呢?”近江问到。
“没有结论。就理论上,这些猜测都是有可能的,只是从理性和认知的角度来说,我更倾向于最后一种。”桃乐丝平静地说:“在完全无法提前验证猜想的情况下,我们总要选择一个作为行动方向,而这种选择往往受限于选择者自身的认知局限,而显得十分个人主观化。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不得不做的。”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近江如此评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