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看似远在千米之外,自己两人无论走了多长时间,都无法拉近距离的洋馆,在司机说出“快要到了”这种话时,就陡然出现在百米外,司机对这种突兀的现象完全一副自然而然就接受了的样子,让高川觉得是否在他的眼中,这个过程是另一种更为缓和的,契合正常人认知的方式——亦或者,司机已经彻底变得不正常。
不正常的人看待不正常的现象,才会是自然而然的感觉。而司机会变得不正常,其实也早有征兆了,在这一路上,他的表情、说话和动作,根本就没有半点让高川觉得他还是正常人的地方。尤其是那喃喃自语,浑浊不清的,仿佛念咒一般的声音,司机本人似乎没有感觉,而在高川听来,却不由得联想到了末日真理教巫师特有的语言。
女巫VV和巫师。
司机陷入不正常而不自知的表现,以及那喃喃细语之声。
如果这不是末日真理教在作祟,高川倒是要看看,还会是哪些人。但是,哪怕这次突兀的遭遇,真的是末日真理教搞的鬼,这个过程也散发出一股让高川感到和过去常见的末日真理教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不能说完全不一样,但是,这片荒野上暧昧不清的时间感,荒凉而凄清的美感,经由时间洗涤的佗寂,在佗寂中又有一丝不那么自然的造物感——就如同空无一人的清晨,摘下路边小径上尚且挂着露珠的无名野花,插在一旁被人扔弃的木碗里,明明都是随手可得亦或者被人舍弃的物事,却以当事人的意识和美感组合出让人惊诧沉醉的景物。
如果没有洋馆,可能会觉得这个荒野的成形会是一种自然的姿态,就如同瓦尔普吉斯之夜一样,但是,洋馆就矗立在自己面前,散发出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感,高川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自己所身处的地方,视为一个尚未有人开发的处女地。
很有可能,是洋馆主人,也就是司机口中的女巫VV,创造了这片沉静的荒野。而这个主人很有可能是末日真理教的人——即便如此,先不说高川并不害怕末日真理教的人们,仅仅就眼前荒野的韵味而言,高川有些怀疑,这个人在末日真理教之中的身份。
高川的脑硬体重新将末日真理教的情报筛滤了一遍,其中有许多未解之谜,而最让自己在意的谜题,莫过于末日真理教的三巨头了。尽管“末日真理教由三巨头构成”是神秘世界里众所周知的历史,但是,其实并没有太多考证流传下来,大家似乎都是口口相传,并且,也大都只是听闻“存在三巨头”这么一个大概情况,对于三巨头究竟是哪三个,没有一个准确而详实的认知。
网络球之类的大型神秘组织中,对三巨头的资料都有很高的机密权限,高川十分清楚,哪怕有近江这层关系在,自己所了解的不过是很少的一部分。这些资料的保密性,以及流传于众人耳中的简略程度,让高川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某种意志刻意对这部分资料进行了封存——也许是现存的神秘组织,也许是末日真理教本身,亦或者,是知道详细情况的众人一起在隐瞒情报,以让某些真相于时间中淡去。
如果这是刻意的,那么,如今的情况足以证明他们的成功。哪怕是高川,也仅仅是知道“末日真理教曾经有三巨头,后来分裂成三个部分:
一是,玛尔琼斯家现今掌管的末日真理。
二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伪装失败而成功立足于月球的纳粹,以及最神秘的已经连名头都已经三是,不曾听闻的最后一个巨头,席森神父和他的教父兼老师兼领路人爱德华神父,似乎就是最后这个巨头的传承。
三者虽然都宣称自己是末日真理,但是,仅就末日真理的解释和教义,却有着细节上的差异,这些细节差异让两者的理念分歧越来越大,这也是神秘世界里众人所推导的,原初末日真理教最终分裂的关键原因。这种分歧其实在历史上也并不罕见,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分支的部分经由时间的洗礼,最终抹去了原始教义的痕迹,成为这个宗教的主体。
玛尔琼斯家率领下的末日真理教,也就是如今最常说的末日真理教,发展出巫师这么一群战斗力主体,它本身所具备的思想其实十分契合末日幻境的时代潮流——末日不可避免,而且正在快步接近。可以说,在纳粹在主动或被迫前往月球之后,正是玛尔琼斯家的一家之言取代了曾经的三巨头多言堂,让末日真理教的思想和行动更加统一和有序化。
除了纳粹之外的另一个巨头的消失,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因为它在思想上,被现今的末日真理教排挤的缘故。它被玛尔琼斯家以组织内部政治的手段渐渐打压,并且,没能在后继发展中得到更多的人才,于是,影响力就日渐消退,最终退出了神秘世界的正面舞台。
但是,这个理由只是人们的推想而已,并不存在切实的证据。即便是和网络球有往来的席森神父,也从未正面谈及最后一个巨头的事情。
正因为最后一个巨头太过神秘,无论是起源,过往和现今,都披着一层令人遐想的朦胧面纱,所以,仍旧有许多人认为,这最后的一个巨头,才是三巨头之中最强大的,最为符合“神秘组织”这个称谓意义的存在。认为它没有消亡,也没有真正退出舞台,只是比现今的任何一个神秘组织都要神秘,这个世界上的众多巧合其实都是它引导下的必然。
当然,这么说的人,也拿不出实际证据。
席森神父被网络球怀疑是最后这一个巨头的传承者,其教父兼老师爱德华神父虽然在如今的末日真理教中占据高位,但是,正是他将这个“继承者”的身份传给席森神父的。而后继的神秘事件中,爱德华神父的背叛,席森神父的出走,都或多或少变成了可以证明这个猜想的蛛丝马迹。
因为席森神父所秉持的末日真理思想,被视为“原教旨主义”,也就暗示了,如果这个“原教旨”既不是如今的末日真理,也不是如今的纳粹,那么,自然有可能就是最后一个巨头的思想。
对于席森神父的原教旨主义,在网络球看来是相当温和的教义,也正是因为有不少人认同其观点,所以才有之后的种种合作。这个情况,似乎也暗示着,其实最后的这一个巨头的确没有消亡,而是更好地融入了当今的社会之中。
在某种意义上,在高川的认知中,既然末日幻境里存在“末日真理教有三巨头”这样的说法,那么它的存在基本上是毋庸置疑的,而在这个基础上,去思考一下这个最神秘的巨头到底做了什么,就不禁让人感到异常。
无论这个巨头将自己的存在感变得多么薄弱,它也始终是末日真理的一部分,在玛尔琼斯家引导下的末日真理教以及扎根月球的纳粹都陆续掀起腥风血雨的情况下,末日步步紧逼的势态,任何一个神秘专家都能清晰感受到。身为末日真理的一部分,最后的巨头不可能如同人们所感觉的那样,完全没有动静——哪怕前台上已经有席森神父和爱德华神父这两个疑似它的继承者也已经开始行动,但对比起另外两个巨头,他们的动作实在太过于隐秘。
并非说,一定要大张旗鼓,才能被视为“有所行动”,只是,当隐秘行动到了一定程度,所产生的影响力也绝对不符合“末日真理教三巨头之一”的身份。
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在席森神父和爱德华神父的行动,这个最后的巨头也必然会产生更多的行动,不是过去,就是现在,哪怕是未来,也绝对不远。
神秘专家的经验无数次告诉过高川,末日幻境里的神秘事件从来没有孤立的,在人们可以看到和无法看到的地方,以可以感受到的时间和空间的方式,以及无法产生真切感受的时间和空间的跨度,每一次的神秘事件都在同时和更多的神秘时间产生联系,形成一张极度复杂的连锁网络。而从病院现实去看待这些神秘事件的连锁反应,也多少可以和末日症候群的恶化联系起来。
这种神秘事件和神秘事件之间固然存在的联系,让这一次“女巫VV”事件也不存在孤立的可能性——从这个角度出发,高川始终认为,自己和司机的遭遇,绝对不是什么偶然。哪怕司机真的是这次神秘事件的主角,自己存在于这个地方,也绝对不是被无辜牵连。
一种来自于神秘,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和自己存在某种关联的事物,正在跨越时间和空间的表象,和自己产生一种更为直接的接触。高川相信,洋馆里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它都有目的,甚至可以说蓄谋已久,眼下看似的突兀,都起源于过去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那些经历累积起来,为这次接触创造了条件,仅仅是,在产生这种直接接触之前,自己无法对其中的联系生出感应,无法对这样的趋势形成认知。
那朦胧的,必然的,暧昧的,分不清是恶意还是善意的意志,主宰着这片荒野,高川觉得,洋馆里的东西,其气质也必然和这片游离于自然和超自然的寂静荒野之夜有着非同寻常的一致性。眼前的景色是美的,哪怕让人犹豫,产生质疑,但是,冲击着内心的美感,让人无可置疑。
对高川来说,“美”就是一种力量,是一种和谐,比“丑”这种表面上更具备冲击性的感观,更具备可怕的侵蚀能力。他甚至可以对散发着这种力量的存在进行一个初步判断:对方一定是意识行走者,而且,是自己目前所见识过的意识行走者中最强的批次。
对司机来说,或许眼前的接触,是一次意外,是一种可能性,是愿望的达成,也是许愿的开始,是让内心悸动的偶然遭遇,亦或者是命中注定的渊源。但是,高川自己的认知,却是自己受到了邀请——是的,不是围困,虽然神秘,可能充满恶意,却没有立刻表现出来,对方想要和自己两人见面,无论原因是哪一个,都必然和另一个有所牵连,自己二人不存在“无关者”。
从一开始,高川就不觉得,自己两人存在无法接近洋馆的可能。不过,当他们站在洋馆宽敞外院的大门外时,还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尽管远远就能看到洋馆的轮廓,甚至在当下的环境中,可以看清一部分细节,但是,来到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它后,仍旧觉得它和自己想象的有很多不同——说不上究竟有哪些不同,只是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就如同同一个事物,第一次看到时是一个印象,在间隔一段时间后,第二次看到时,虽然觉得熟悉,却觉得有许多地方改变了,却难以述说,究竟是事物的改变,还是自己的改变。
这里的一切,和荒野的一切交相辉映,都是如此的暧昧,安定却不确定。
洋馆外院的门墙刻满了时光的斑驳,刚刚长出的新藤和刚刚枯萎的老藤交织在一起,从墙壁一直爬到大门上,虽然没有倒刺,却纠结着,宛如锁链将大门封死,似乎在告诉两人,这里其实是一个废馆。不过,无论是高川还是司机,都不觉得这里真的是一栋废馆。
洋馆外表告诉他们的,和他们自己固有的印象,交织着,冲突着,造就认知上的游移不定,这让两人都有些犹豫——哪怕高川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而脑硬体也在严格管理着情绪,本不应该存在犹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