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高速通道碎片如同万花筒一般高速变换,每一个刹那都有数不清的碎片生成,每一个刹那,这些碎片都在拼合成不同的路线。即便用连锁判定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描述全部路线的变化状态,因为我的大脑无法承受这过量的信息,而完全交给一种模糊的直觉去判断,自己应该进入哪一条路线中。
这种选择是即时性的,因为敌人的行动也在即时产生,对碎片的产生和消失有着最直接的影响。倘若无法在第一时间做出决断,就会彻底错失机会,乃至于陷入被动之中。
在异化右江当面,哪怕是一刹那的迟疑都不能有,哪怕是一次错误的选择都不能存在。
我几乎无暇思考,完全在直觉和本能的调动下,于高速中奔走不定。直线和迂回在效率上的差异,在速度极大的时候,会降低到极点,反而过去所不重视的,非运动效率上的因素会突然变得重要起来。
在外人的眼中,或许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我的长矛已经洞穿了“沉重迟缓”的灰雾恶魔。我立刻感受到其体内有难以计数的,密密麻麻的绞动力量啃噬着这把长矛,就像是将异物塞入了飞速运转的机器中。我突然觉得,这就是这个灰雾恶魔的特异。不过,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最多也就是绞碎这把长矛罢了。
长矛是用四级魔纹构成的,用料就是现场无穷无尽的临时数据对冲现象,在这种意义上,它根本就没有耗损可言,哪怕,它的神秘,甚至可以让我于上一阵的爆发中,压制住异化右江。
当异化右江的运动路线在脑海中缩短到一个让我感到危机临头的长度时,长矛突然崩断,我撤身后退,灰雾恶魔自然是不肯的,它追上来,却在我的眼中迟缓笨重。它所拥有的神秘,对速掠没有针对性,我想,或许在席森神父的设想中,这种东西派上用场的场合,绝对不会是和我正面交锋的场合吧。
数据对冲的余波正在被四级魔纹吸取,这种吸取无法用肉眼看到,也无法用连锁判定观测,却在我的感觉中十分清晰。能够观测到的现象,就是断了一半的长矛正在以可观的速度补完,但是,却仍旧及不上异化右江的反击速度。
在异化右江突入我的视野前,那一片片邪异的红色已经绕过灰雾恶魔的身体,以近在咫尺的距离突然分成十多片,每一片都从不同的角度向我刺来。化作围巾织物的时候,这些红色是柔软的,看似触手的时候,它们就如同鞭子,倘若变得如雾似幻,它们就仿佛是诸多的微粒混淆在空气中,随风袅娜,而这一刻,它们化作带状,就如同一条条柔软但又锋利的薄薄刀刃。
空气被撕裂,也完全发不出声音,在我的感觉中,似乎连不断吹拂着的那疯狂又绝望的风也被劈成几瓣,没能坚持几米就彻底消散了。挡在锋利的红色面前的每一种实质存在的东西都在分解,留下的就是非实质性,却又实际影响人们感觉的东西——就好似在剥离了物质后,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就裸露出来,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凝聚态,让人听到原本听不到的东西,看到似是而非的东西,感觉到莫大的恐惧,进而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深陷充满毒气的泥沼中,无论是肢体还是意识,都被一股浓稠的难以形容的力量拉扯着。
我几疑自己的速度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我所观测到的世界分裂了,肉眼看到的,和连锁判定观测的,是截然不同的现象。而这些现象每一刻都在变化,充斥着让人发疯的信息,却又无法具体描述到底都是些什么信息。然而,在这种杂乱无章,虚实共生,幻觉和真实交织的观测中,又有一片与众不同的红色,醒目地膨胀起来。
它就如同在快进影像中成长的植物,根茎的长出,叶子的繁荣,花瓣的盛开,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动态,又在比一眨眼都要短暂的时间中就完成了最基本的形态。那是系在矛杆上的红色绸带,在长矛被四级魔纹补完之前,于间不容发的一刻,于四面八方射来的锋利片状红色和我相隔的极短的位置中,硬生生挤出自己存在的空间。
在这一刹那和下一刹那之间,它便成长到了足以围绕我的长度和宽度,并再一次旋转起来。
我知道这是自己做到的,但是,却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只觉得,是自己的直觉和本能,在这多数人都无法把握的瞬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调动了四级魔纹的力量。我可以感受到,在这一刻,被四级魔纹转化的数据对冲余波是如此迅猛而庞大,几乎让我觉得自己的意识都要模糊了。
两种不同深浅冷暖的红色纠缠在一起,让那近在咫尺的危机感陡然一顿。
紧接着,女体人形的身影从左侧闪过,瞬息间就扑到我的跟前。
我抡起长矛,连棒带恶魔就是拦腰一扫,急急后退,连跑带跳,几个兔起鹊落就穿过了无形高速通道的多段碎片。
灰雾恶魔撞上异化右江,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运动的相撞和停顿,几乎可以忽略。一股巨大的力量让灰雾恶魔摔向另一边,长矛也在与此同时完成修复。我正待游走,突然一阵恍惚,清醒过来的时候,异化右江已经迎面而来,那只恐怖又异常的左眼,就好似有自己身躯的几倍大——我知道这是一种错觉,是一种精神层面上的影响。来自于月神的精神侵蚀力量,哪怕是拥有夸克的现在,也无法完全豁免,与之对视,产生幻觉和错觉几乎就是不可避免的下场。
我觉得自己的灵魂正被吸入其中,思维的转动也好似从一个茫然的大海,陡然转进一处狭窄的缝隙中,只能沿着缝隙延伸的方向艰难前行,每当想要拐弯就会碰壁。
我不觉得自己的思维继续沿着这条既定而狭窄的缝隙前进是正确的。即便如此,我也无法停止自己的思维转动。就像是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可以去想什么,不去想什么,但却总有那么一个时候,即便是不愿去想,那些想法也会在脑海中滋生。
我对这种非自愿的思绪泛滥再熟悉不过了,在这种不可自拔的,远超常人程度,不分时机情况的,毫无限制的思绪泛滥,一直被我视为是心理疾病的一种,是自己身上所存在的末日症候群的病征之一,同时也是人格分裂的一种起源。但即便如此,在过去也很少有出现这种,被限定在某一条狭窄范围,固定方向的思维推进。
我对非自愿的思绪泛滥并没有太大的抗拒感,同时认为“没有抗拒感”也同样是“病情”的一种表现。但是,当不可自拔的思索被限制在一条既定的缝隙中时,我深深感受到极端危险的气息。
可是,哪怕感受到危险,哪怕这种危险让我寒毛直竖,它都以我无法抗拒的方式,于我的身上表现出来——在没有感受之前,根本无法把握它的存在,在感觉到的时候,它便已经发挥作用。
一直在高速运转的直觉和本能似乎也在这种极端、繁复、纠结却毫无具体内容的思索中消融了,不见了,被遮掩了。
数不清的念头正在进行高速而无具体意义的变幻,却陡然从中跳出一个念头,化作异化右江的身影。
她在向我走来,于我的脑海中,于我的意识和思维中行走。
这就是意识行走。
我突然觉得,比过去任何一次自己所进行过的,被他人进行的意识行走都要来得清晰而深刻。
因为,过去我所遭遇的那些意识行走,更像是在梦境中穿梭,就如同身处在意识海洋表面的海市蜃楼之中,而如今异化右江走进来,就好似从那深沉又黑暗,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的海底深渊穿过,直抵我的内心深处。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挠她,因为,那片深邃又黑暗的海底深渊,连接着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而每一个人这片未知的深处,是毫不设防的。
她的步伐不快,靠近的速度却极快。她的轮廓越是靠近就越是清晰,而这些行动的过程,只在一个念头的诞生和湮灭中就完成了。
哪怕是速掠可以达到“比意识更快”,但是,哪怕参照眼前异化右江进行意识行走的速度,这个身体又能躲到什么地方呢?她就在我的意识中,和外物的距离完全没有干系。
哪怕我可以在她靠近之前,让自己的身体和她的身体相隔千万里,但是,从意识层面上,我和她之间的距离仍旧是在缩短的。
人的行动,首先是意识的活动,之后才反馈到身体的行动上,哪怕号称是肉体反射和本能的运动,也并不完全是只属于身体的运动,更不是凌驾于“意识”这个概念的运动,而被认为是部分意识机械化的活动,反馈到肉体运动的结果。意识活动和身体活动的先后主次,也是公认的有智者特征。
因此,对于任何有智者,对于任何人,意识就是一切活动的开端和顶点。
意识行走的可怕,就源于这是一种对意识活动的直接干涉,同时又不被任何意识之外的活动所干涉。
肉体是否强壮,意志是否坚定,是否拥有其他物理现象化的神秘,乃至于速度、时间和空间,在这种意识行走的神秘面前都毫无意义。除非,意识行走的对象已经失去全部意识特征,成为了纯粹的死物。
因此,意识行走者在任何神秘专家眼中,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可是,轮到自己去面对这种神秘,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也拥有意识行走的力量,那是“江”赋予的半吊子能力,但是,有过多次体验的我也对意识行走的过程并不陌生,明白在意识行走中的一些关要。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对异化右江的意识行走存在一种莫大的恐惧。这是由已知的经验和认知,去观测更广阔的未知时所产生的恐惧,是当认知到,自己处于怎样的一种危险境地时,对已知的危险和更多的未知危险,所产生的恐惧。
在自我意识的世界里,这种恐惧以难以自制的速度膨胀。
我所不得不进行的思维,以及被限定的思维方向,都在助涨这一恐惧。
我甚至觉得,正是因为这种“思维锁定”的诡秘,才是让异化右江完成这一意识行走的最大前提。只要无法遏制自己的思维,情绪就会基于自己不利的层面继续扩大,就就如同给意识行走者开启了一扇大门,架起了一条平坦的通途。而异化右江的接近和清晰,就是所有不利的因素正在放大的最直接表现。
可明白归明白,只要无法控制,无法挣脱思维锁定的枷锁,就无法将自己明白的东西去运用起来。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我的跟前。
我瞧着那和其他人形江相似却有诸多不同的面孔,看着那滴溜溜转动的,暴力篡夺着自己注意力的左眼,看着她伸出手,以闪电般快速,却又异常清晰的动作摸上来。
我仿佛听到了声音,似乎是死亡在敲门。
非是肉体的,而是意识的死亡。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呼吸,所有对身体的感知都已经失去,仿佛在此时此刻,剩下的就是站在这里的赤裸裸的灵魂。
这个灵魂无法动弹,无法挣扎,无法产生恐惧之外的任何恐惧,无法产生助涨这种恐惧的思维之外的任何思维。
我曾经拥有的意识行走能力,就像是在一个我所无法观测的某个角落空转着,无法作用在自己的身上。
就在她接触到我的前一刹那,我看到黑色乌鸦从冥冥的虚空中扑下来。它化作灰雾将我一裹,我便陷入到对一切都没有感知的茫然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