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1 凌空远去(1 / 1)

阮黎医生独自进入空楼中,我不知道她在里面又会遇到什么危险,但此时此刻却无法陪她再深入了。天空中的血月已经完全成型,月神的轮廓渐渐清晰,就如同在至深之夜中看到的那样,它就仿佛从月面徐徐落下,一股股不详又压抑的气息,让周遭半真半假的怪异现象宛如暴动般涌动。一个怪异紧接着一个怪异出现,一个现象又紧接着一个现象消失,就如同海浪一层推着一层,它们化作风,化作气味,化作人的五官可以确认其存在的形象,就像是从人们的想象中提炼出来,再用趣÷阁墨勾勒清晰,当人看到它们,就难以从主观的认知上否则它们的存在。

诡异,怪诞,恐怖,迷离……所有形容神秘学中记载的那些描述神秘事物和神秘现象的用词,全都可以套在眼前正在产生的各种现象和事物上。我突然觉得,它们起初并不是存在的,假设是存在的也并非是眼前的样子,只是人们挖掘自身的恐惧,用想象和概念赋予了它们以形态,于是,它们变化作这种形象的恐惧实体,呈现于人们的眼前。

倘若人没有恐惧,不去想象,它们也许会如同清风一般,吹过便不再存在吧。

连锁判定无法观测到太多详细的情况,半岛的数据对冲无时无刻都在产生,四级魔纹对余波的吸收完全停不下来,但是,这积蓄的力量却无法让我产生更多硬悍四天院伽椰子和月神的信心。因为,它们是怪物,在各种意义上的怪物。它们所具备的神秘,所代表的意义,所展现的力量,远远超出了魔纹使者。这种认知不需要证据,也没有绝对的证据,但是,只要目视它们,感受自己内心的脆弱和恐惧,体味自身的颤抖,就能明白,眼前的敌人是如此的强大。

普通人的话,只是嗅到此时半岛上的空气,看到那片黑色的海洋,眺望血月和从月面下落的月神,就会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吧。在这种判断下,阮黎医生尚能保持自身神智的正常,除了她拥有坚强的意志之外,她自身的特殊性也是毋庸置疑的。

无论阮黎医生打算做什么,怎么做,我都无法阻止她,也没有理由和立场阻止她。这片楼群是否恰好就是阮黎医生所想去往的地方,我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因为,我来到这里,并非是阮黎医生的指示,而仿佛就是一场洪水到来,将我和她冲刷到了这里。可是,我却将希望寄托于阮黎医生的特殊性——倘若她是特殊的,将半岛上的事件当做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她会在这个故事中,充当着一个关键性的角色,那么,她必然有自己的使命,而故事的发展,也必然会让她完成这个使命。

人们总是抗拒命运,在苦难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被命运操控的傀儡,是如此的不自由,我也一样,总是觉得自己就如同笼中之鸟,想着凭什么我和我所爱的人就要承受这些厄难?我一直在愤懑,一直在思考,想要给自己一个答案。直至今天,我也没有找到这个答案。

只是,假设命运就是剧本,人的遭遇就是故事,每个人的一生交织起来,就是一个个故事的接续,那么,在这个接续的尽头,一定存在某种意义上的终点吧。而要抵达这个终点,无论主动还是被动,人们总要扮演在这一连串的故事中,自己所充当的角色,而这个角色,想必就是自身之所以存在于此的意义吧。

假设一个人的角色,在这宏伟而波澜壮阔的故事中,就是那么一个悲剧性的存在,那么,在他和她完成这个悲剧性的意义之前,是绝对不会死的。

所以,阮黎医生是不会死的,在她完成自己的角色,抵达自身存在意义的尽头之前,一定不会死。假若她扮演的是一个关键性的角色,那么,在抵达这个关键,将之完成之前,一定不会死,并且,命运会让她一步步走向那个关键。

倘若命运决定了人的出生和遭遇,而人的遭遇决定了人会如何思考,而人的思考决定了人的行为,那么,人的故事就是注定的,而人在这个故事中的想法和行为也都是注定的。这种注定是一个牢笼,但是,在有的时候,却也不完全见得是一件坏事。

因为,人力有穷尽之时,因此存在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是,当命运注定了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必然完成的时候,奇迹就会发生。

病院现实的“剧本”,仿佛时刻影响着末日幻境,这样的“剧本”就仿佛命运。而当病院现实也只是一个更加庞大的剧本,被一个更为庞大的命运做左右,那么,在这个命运尽头,或许就会有病院现实也无法做到的奇迹,进而连末日幻境也处于这个奇迹之中。

我祈祷着这样的奇迹,寻找着这样的奇迹。

因此,我以自己的想法,决定了不陪伴阮黎医生走入这座大楼中,因为我想要知道,假如我的思想也被某种命运所决定,而阮黎医生在这么一个崩坏的故事中,也占据着一个关键性的位置。那么,无论我想或不想做什么,阮黎医生都必然能完成她的使命。

假若将一切都归结为命运,那么,当命运注定某种结果无法达成时,这个结果就绝对无法达成。那么,为什么不反过来设想一下,当命运注定某个结果必然达成时,又有什么可以破坏这个结果呢?

面对那理论上无法战胜的对手,倘若命运注定其会失败,那么,它也必然是会被战胜的吧。

我无法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但在人力穷尽之时,无论如何,也无法依靠自身的努力,去完成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不选择绝望,也不选择放弃,那么,除了这么想,还有什么办法呢?

我亲身参与这一切,我也旁观着包括自身在内的一切,我从自身和他人的交集,自身所能看到的一个个人和非人的故事中,探寻那繁复而庞大,却拥有一个终点的命运。我试图去相信,这个命运的终点,一定不是糟糕的。而只要这个终点不是糟糕的,那么,无论我在抵达这个终点的过程中,有如何的苦难和悲伤,我也一定能够以一种饱满而坚韧的心态去面对。

是的,我认为,这才是高川永不放弃的真正原因——无论现状如何残酷,高川也相信着,未来也是不明确的。倘若高川想着,未来会有一个明确的结果,高川也必须相信那绝对不会是糟糕的结果。因为,倘若不这么相信,那么,就会对自身的所承受的苦难,所付出的努力感到绝望,绝望的尽头就是死亡。如果高川因为绝望而死亡了,那么,又有谁去拯救高川所爱的人呢?

谁都可以绝望,但是高川绝对不能绝望。

谁都可以因为绝望而放弃,但是高川绝对不能放弃。

哪怕只用虚伪又自欺欺人的想法来支撑自己,哪怕在支撑自己的想法中,有何等的自相矛盾,也没有关系。

无论有没有人性,不去讨论是不是应该,就算在虚伪和残忍的烂泥中打滚,在刺破肌肤和心灵的荆棘中穿行,高川也绝对不能倒下。

我也是高川,所以,无论我是如何看待自己,如何为自己找理由,他人又是报以何种眼光看过来,用怎样的想法来断定我这个人。我都必须站着,我想,只要我还活着,还站着,本身就是一种证明,就代表了一个意义。

我这么想着,感受着阮黎医生独自一人步入空楼,仰望着高高在上的血神,眺望着遥远的黑柱上,迎风独立的四天院伽椰子。然后,在层层叠叠,蜂拥而来的怪异中,甩动锯齿大刀,那锯齿就如同过去那般,疯狂地嘶叫着,旋转着,溅起火星。

当阮黎医生消失于连锁判定的观测中,无形的高速通道便在这片楼群中穿梭,它闯入空门,掠过中堂,穿过窗户,又在墙壁上蔓延,它只是一条,但迅速蜿蜒着,就变成了一个复杂的蜘蛛网般的模样,将这片地域覆盖,将这片地域中所有已经形成和正在发生的怪异纠缠。

我抬足,疾奔,窜入这无形的高速通道中。天地陡然凝固,正常的运动都变得缓慢,只剩下最不正常的变幻还在继续,然而,无论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都在锯齿大刀的撕咬切割中粉身碎骨。对我而言,这是一场漫长的战斗,我收刀挥刀,在每一个成形和尚未成形的怪异身边穿行,就如同蝴蝶穿梭于一株株花草间,被斩过的怪异,就好似泡沫般瓦解,又仿佛从实质变回了虚幻。

当我停下脚步的时候,凡是被无形的高速通道覆盖的地方,那层出不穷的怪物和怪异现象正在破碎。当速掠停止的时候,这破碎就好似雪崩一样席卷了楼群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然后是扭曲,是绽放,是消逝,最终只剩下一座座空荡而死寂的大楼。

我没有再看到阮黎医生,她仿佛就这样消失了。但她的消失,并没有让我伤心,反而,这种毫无征兆的消失,让我仿佛感受到,奇迹的嫩芽正在某一个角落破土而出。我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刻,阮黎医生会如约定那般,再次站在我的面前。我相信,她会带来胜利的契机,也相信,我和她所身处的命运一定是这个样子。

我屠杀了这片区域里所有的怪异,造成的动静似乎惊扰了更多人。我感受到来自四天院伽椰子和月神的压力更加沉重,而在一个眨眼间,更多的人出现在四面八方。有的站在楼顶,有的坐在围栏上,有的依靠在楼和楼之间的过道里,有的仿佛从虚空中走出,扫荡了迷雾,从本来如空白的背景中显形。他们中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有明显是NOG队伍的人,也有明显散发着不对路味道的人。有原本不应该在半岛上的人,也有从至深之夜中回归的人。

他们和我一样,注视着四天院伽椰子,注视着从天而降的月神。

月神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沉甸甸地从天空压下来,仿佛一落地就会掀起连森林都被连根拔起的飓风。它的形状,和在至深之夜里又有了变化,更让人感到它便代表着一种绝对的力量和恐怖。然而,四天院伽椰子只是轻轻抬起手,于是地面就剧烈震动起来。

下一刻,沿着一条蜿蜒的,贯穿大半个半岛的曲线,黑水一柱紧接着一柱喷起,一直蔓延到半岛与内地交界处的黑海上。

于是,黑海涌起了滔天巨浪。一浪打来,就席卷了半岛的天空,仿佛要连血月和月神一起吞去。

四天院伽椰子掀起的声威是何等的惊人。

我看到,有不少神秘专家看到这一幕,连吃惊的表情都僵硬了。

月神没有任何动作,就被这一股凌空而来的浪潮吞没了。站在我们这里,没有多少人可以看到它在黑色浪潮中的动静,然而它落在地上,却是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因为,在这一刻,空气就像是被压迫着,让人忍不住加重了呼吸的力量。一呼一吸之间,又有闷雷的声音穿过天际,穿梭于地下,地面好似被抖动的地毯,顿时拱起来,顿时又陷下去,树木和楼房开始倒塌。

黑潮从空中坠落,如一道横跨半岛的瀑布,撞击着地面,又在四面八方的涌流中开辟出一条条沟壑。

然后,它被撕裂了。

冲击波从浪潮内部喷发,一瞬间就扭曲了周边的景状,结成一大片的黑水,被分解成用肉眼也能看清的,一粒粒散落的水滴。这片冲击波在大地上辐射开来,在这片大地上,所有还在已经成形和正常成形的异常现象,在冲击波经过之时,就好似被一张无形的嘴咔嚓咔嚓地咬碎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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