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清楚这个女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脸确实不同寻常,仿佛有什么在那张黑暗的脸之后窥视着我,却因为这种窥视,产生了更大程度的异变。从黑暗的脸中满溢出的浓稠血液,正是“江”的象征,我觉得,无论藏在黑暗中的是什么,当它和“江”接触的一刻,就一定不再正常。
在那黑暗深处,我仿佛看到了真江。下一刻,一只女人的手从那张黑暗的脸中伸出,抓住了我的肩膀。
哪怕是可以达到“相对快”的速掠超能,也无法逃离这个明显的动作过程。
我毫无抗拒之力,被抓住,从我的角度看,我被这只手扯进了那张脸的黑暗中。放在正常情况下,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撇开黑暗后面的东西不提,那张脸也就仅仅是一张脸的大小。
我过去经历过不少奇异怪诞的事情,即便如此,现在发生的事情于我而言,也是极为新鲜的。
我没有多加挣扎,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江”的气息,伴随而来的还有那熟悉的恐惧感。我仍旧有余力在想,此时在他人的眼中,我的遭遇到底是怎样一个场景?真的是我所自觉的,被一只手扯进了黑暗的脸中吗?亦或者,他人观测中的我,仅仅是面对那个女人发怔?
无论如何,我所感受到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身临其境,极为真实的情况。
我在黑暗中坠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的声音。很多人在说话,仿佛有气泡生成又破裂,发出咕咚咕咚作响的声音,这些声音似乎可以分辨出来,但最终又模糊成一片。我感到自己浸泡在水中,不由自主地上下沉浮。我还能感觉到,一种不太明显的窒息感,就如同肺部被填满了某种东西,但又不至于真的无法呼吸。我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脚,但是不太真实。我觉得自己是“睁开眼睛”的,然而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一只手在黑暗中拉扯着我,而我却看不见那只手。
有一股憋闷的感觉,随着我被越扯越深而逐渐清晰,最后强烈到我不由得长大了嘴巴,如同陆地上的鱼儿一样艰难喘息。
嘶呼——
那不自主的感觉,伴随着挣扎的呼吸快速消退。一瞬间,我的身体又恢复了控制,潮湿的空气一股脑卷入鼻腔中。我的视野开始恢复正常,但是呼吸的节奏仍旧很不稳定。当我察觉到的时候,自己正仰躺着,脑后枕着什么柔软的东西。
我听到依稀有人的声音从某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聚合失败了,放弃猫箱,重新检查数据……”声音很熟悉。我猛然记起来,那应该是系色的声音。可是,那声音的遥远感,让我不觉得她就在这里。但是,那声音的余韵,让我仿佛可以理解许多情况。我没能继续整理自己的思维,只剩下一种模糊的感觉风,仿佛在对自己解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静再一次包围着我,我的肌肤感受到潮湿和冰凉。有一只手在抚摸着我的身体,划过眉毛、鼻子和嘴巴,越过脸庞和胸口,钻进我的病人服,摩挲着我的肌肤,就如同在摩挲一件珍贵的绸缎。
我发现,虽然之前觉得自己没有闭上眼睛,但实际上,却已经闭上了。
我用力睁开眼睛。
一张脸从上方垂下,黑色靓丽的长发如同瀑布一样倾泄下来,哪怕五官被刘海遮住一部分,也仍旧可以一眼辨认出来,而最显眼的,毫无疑问就是那双眼睛,对上的时候,瞳孔到底是什么颜色,一点都不重要,因为,那瞳孔的深邃、黑暗、邪恶和残忍,以及藏匿在最深处的东西,都给人带来无比强烈而又无比熟悉和安宁的恐惧感。
它仿佛在咀嚼着我的恐惧,咀嚼着我的灵魂,反复舔舐,吞咽,反刍,但就是不会彻底消化掉。
这不是人类的眼睛。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不过,这样恐怖的感觉,突然如幻觉般消失了。
我感到自己的左眼剧烈抽搐,痛楚让我变得更加清醒。我艰难地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问到:“真江?”
没有回应,但是,肌肤的触感所带来的女性的柔软和丰满的感觉却是真实不虚的。我依稀嗅到一种香味,然而,这种香味又开始变质,变得不是那么深沉。那种非同寻常的感觉,正如潮水一般退去。那只手的抚摸,也变得急切而慌张。黑丝瀑布一样的长发,也变得不再那么有光泽。脑后的触感,虽然仍旧丰满和柔软,但却已经不再熟悉。
变化太过复杂,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已经不是真江了。
我抬起搁在额头上的手臂,看到的是一张普通的女人的脸,她低垂着头,七孔流血,变得极为恐怖,就如同恐怖片中惨死的厉鬼。她的手的确深入了我的病人服内,但是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呼吸,从手掌传来的触感正变得僵硬和冰凉。连锁判定已经观测不到她还存在任何生命活动特征。
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我就躺在这个女性尸体的大腿上,就如同躺在膝枕上的情人。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万分惊恐吧,但我却没有半点情绪上的波动,不是我不会惊讶,而仅仅是,之前已经有太大的冲击,让我的情感完全燃烧,而此时剩下的,只有苍白的灰烬而已。
我知道,这个死掉的女人,就是之前那个没有脸的女人。此时此刻,却已经可以看到她的脸了,如果没有七孔流血的惨状,五官倒是十分端正,而且也没有扭曲,反而构成了一种安宁的感觉。这种种矛盾的感觉,异样的表现,都让我相信,“江”的确出现了,以真江的方式。
当然,她此时已经消失。
我从渐渐变得冰冷僵硬的大腿上爬起来,女人就跪坐在地上,就如同一座雕像。我没有理会周遭的情况,用病人服擦去她脸上的血迹,再次端详她的相貌。看起来像是欧美人种,但是,脸部的肌肉和骨骼有一些不正常的扭曲,变得更加靠近亚洲人的脸型——仿佛被粗暴地整容过一样,不过,不仔细看,是无法觉察出这点不妥的。
她摆出的姿势,有一种亚洲人特有的柔和美感,哪怕在尸体已经冰冷坚硬的现在,也仍旧可以感受到,她生前做这个动作时的温柔和体贴。
只是看着她,就能联想到她的过去,并和她的现在进行对比,从而更能感受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矛盾感。
就像是神秘学中常见的“鬼上身”一样。
我撕开她的病人服,果然看到了更多的扭曲。我仔细摸索,她的胸部、腰部和胯部,构成女性最显眼的性别特征的部分,皮肉和骨骼都已经发生变化,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外力作用,而强行令其发生变化,从而在有衣物遮挡时,令三围的轮廓更加起伏和优美,但也因为这种强行的扭曲,让她的内脏全都受到严重的创伤,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在过去,也有过人形江依靠侵蚀扭曲其他女人的身体而显现的情况,但像现在这么惨烈的景象,还是第一次看到,给人一种“半途而废”的感觉,而且整个过程也没有过去那种必然和圆滑。我看了一下四周,堕入黑暗之前所看到的浓稠血液,完全没有留下痕迹。
那张黑暗的脸,那些喷涌而出的鲜血,已经无法再从房间中找到半点线索。如果不是尸体的异常,还真让人觉得,之前所遭遇的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我没有再去思考,之前发生的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抱起尸体,将她放回床上,看着她,我的心中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她的死,产生任何愧疚,只是觉得有些悲伤,觉得自己有义务,为她最后做点什么。我合上她的眼睛,她的表情是如此安详和平静,哪怕身体的扭曲,也无法证明她是痛苦死去的。我找来一大片窗帘布,盖在她的身上,离开了房间。
爱德华神父说的没错,这个女人的确不正常。既然和我的接触,让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那么,当她和爱德华神父接触的时候,爱德华神父在她的脸上,到底看到了什么呢?我觉得,这个女人所产生的变化,都是根据对视着的另一方所具备的某些特质而产生的。
放在当下的场景,这样一个神秘女人的出现,无疑显得十分突兀。哪怕是服用了新药,也不应该会让一个普通的病人异变到这种程度。
我不仅想起了自己在黑暗中所感受到的一切,以及将醒未醒的时候,所听到的那个遥远的声音,再加上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时,所遭遇到的灰烬文字。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之所以会遇到这个女人,完全就是一个措不及防的陷阱。只是,陷阱本身被“江”的力量强行破坏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个陷阱已经和“江”进行了一次接触。
倘若这次事件的主谋就是系色,反而不会让我觉得奇怪。桃乐丝也好,系色也好,一直都以“江”为目标,进行针对性活动。她们用很长的时间去做计划,去布置陷阱,她们有能力基于病院现实对末日幻境进行干涉。
这一次,也仍旧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我不觉得,她们会认为只凭借这么一个小小的陷阱,就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我走出门外,再回头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门似乎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看,就突然意识到门牌号不同了,门和墙壁的外表,也存在许多细节上的不同。我猛然再推开门,只见到房间内部的布局已经改变了许多,而本该在床上的尸体,也已经不见了。
这个房间已经不是原先的房间。
这是另外一件空房,可是,在位置上,却替代了女人尸体所在的房间。
我没有因此多做停留,也完全不去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我和爱德华神父都经历过那个房间,就证明那个房间曾经是存在的,而此时的不存在,也必然是“神秘”的结果。假设幕后操作的人是系色,就完全不值得惊讶。
窗外开始闪电,继而响雷,亮白的光穿透玻璃,让走廊和房间变得更加阴森。
我继续寻找玛索,爱德华神父说过,她就在这里。沿途经过的每一个房间,我都尝试打开。这里和我所在的病栋不同,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没有上锁。精神病人们虽然也都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其行为和说话,却带着一股令人极不舒服的粘腻阴森的感觉。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和我沟通的意思,但也有少部分人,留给我一个相对确切的消息:这里并不只有一个女孩,像是玛索的女孩,就在顶楼的最里边。
我并不清楚,真正的玛索到底长得怎样,我所描述的样子,完全是在噩梦拉斯维加斯里看到的她的样子。不过,一个是噩梦,一个是相对噩梦的现实,两者之间的差别,也有可能从外貌上体现出来。我所看到的噩梦拉斯维加斯的玛索,不一定是她的肉体外表,也有可能仅仅是她的精神外表而已。
我来到顶楼,期间没再碰到怪异的事情。但是顶楼的情况,同样有些不正常。之前听可以沟通的病人说,这里有不少女孩,但是,我在一路上寻的过程中,根本就看到女孩,一个都没有。整个顶层,在展开连锁判定后,所观测到的全都是空房。我向走廊最深处前行,连锁判定接触到了病人所说的那一间,却仍旧没有看到半个人影。
是的,我没在这里找到玛索,整个顶层除了我自己之外,都空无一人。
即便如此,我并没有放弃。我将手放在最后的门上,稍微平静了一下心绪,感知着充斥在整个顶层的异样感,猛然扭动把手,将门推开。
在大门敞开的一瞬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股脑泄出来。那并非是风,但是,我却可以感受到流动感。倾泄出来的东西,席卷了我身后的一切,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形成一种可怕的动荡。我只觉得,身后的一切都在扭曲和延长。
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积蓄在这个房间的“神秘”正在宣泄出去。
我听到滴滴答答的钟表声,以及更加嘈杂的铃声,又从某个宽阔的空间,传来悠长的钟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似乎要让人变得疯狂。
我看清了房间里的一切:一具具女孩的尸体挂在墙上,躺在地上,趴在床上和桌上,没有多少血迹,姿容也没有凌乱,但是一眼看去,就明白那都是尸体。继而,我听到身后有呼吸声。我向后瞥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几乎就要笼罩住我了。
我踏入房间,将门关上,将所有已经产生的异常都关在门外。而房间中,除了一具具的女孩尸体,就再没有别的特殊之处。我一具具地检查尸体,顿时发现她们都长得一个样,而且,应该就是玛索的样子,和我在噩梦拉斯维加斯里看到的她一模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不明白,但是,我可以肯定,玛索没有死。这些玛索的尸体,似乎暗示的,是别的某种情况,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存亡。因此,哪怕目睹到这么都玛索的尸体,我也仍旧保持着情绪稳定。我知道,现在的自己,可能已经不处于正常的空间了。
这里的玛索尸体,从外表来看,都是只有十二三岁,也都身穿病人服。我解开她们的衣服,通过抚摸去近距离感受她们的存在,的确有一种异样,不属于人类尸体的感觉,而当这种感觉产生的时候,这些玛索的尸体便垮塌下去,变成一摊摊的灰烬。
我听到了玛索的笑声,仿佛这一切,只是她的一个恶作剧。
“玛索。”我沉住气,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
“我不在。”玛索的声音传来。
我寻声望去,只看到被厚重的窗帘挡住的窗户。声音应该是从窗户外传来的。
我快步走上去,用力扯开窗帘,顿时有一道闪电,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刺穿了整个房间。亮白色中呈现的阴影,尽皆变成了女孩的轮廓,有一种被她们包围的感觉。更异常的情况是,窗外有一张巨大的脸,就好似一个巨人歪着头窥视的模型房间中的小人,而我就是那个小人儿。
怪异而恐怖。我的心跳也不禁有些加速。
那是玛索的脸。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问到。
“别管我。”玛索的大脸张合嘴唇,雷声滚滚,仿佛就是她的呼吸。
我不想对她使用任何侵略性的神秘,但是,她似乎不打算好好和我说话。我明显感觉到她和噩梦拉斯维加斯时的变化,尽管在噩梦拉斯维加斯里,玛索就已经极为异常,任性而邪异,但相比起现在的感觉,当时的她似乎还收敛了许多。在这个中继器世界里的玛索,和我所曾经遇到过的玛索,有着很大的差别,而这种巨大的差别,在咲夜和八景上都没有遇到过。
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应该不是什么好的变化。
“你想做什么?”我问。那张巨大的脸一直在窗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诡异。
“别管我。”她还是这么说。
“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我诚恳地说,“我想保护你。”
“你不应该来这里,阿川。”她说:“快离开这里,他们想伤害你。”
“也许。”我听到她的话,反而平静下来,有人试图对我不轨,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值得在意,因为,从过去到现在,我所遭遇到的恶意,已经不是一点半点了。反过来说,以我的做法,不被人针对反而才是不正常的。
“你知道,我不害怕他们。”我说,“而且,现在也已经没有离开的办法了。我也有必须留下来的原因。我不担心自己,但是,我很担心你,玛索。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做什么,但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咯咯。”玛索在发笑,笑声邪恶又尖锐,带着小女孩的天真,却又能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成熟。那是让人不由得产生恐惧的联想,但又充满吸引力的声音。
“他们想做什么?”我问。
“他们想让我和你生孩子。”玛索的答案,让我不由得惊愕。
搞什么鬼?
“我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因为很害羞嘛。”玛索接着说:“但是,我也很想和阿川生孩子,所以,我就把害羞的我全都杀死了。她们都是口是心非,明明很想和阿川生孩子,却装作一脸清纯的样子。一群婊子!”她的声音,越到后面就越是充满怒气,情绪上的变化极为不正常,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精神问题。
我耐心地倾听,思考,解析当前的情况,总算是有些理解,当前到底是什么情况。玛索似乎通过某种方法,杀死了自己一部分身而为人的正常观念,从而表现得比过去更加疯狂,而她这么做,似乎并不是受到强迫,而是自身精神的一种恶性畸变。也许,是服用了新药的结果。
“你说他们要害我,还要你和我生孩子?”我再一次确认到,“你知道他们想怎么做吗?我很强的,玛索,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因为他们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你如果要救我,就一定要和我生孩子。如果你和我生孩子,你就一定会死去,你的一切,都将成为孩子的一部分。”玛索的声音变得邪恶,“我好想和阿川生孩子,但是,我又不想阿川死去,我也讨厌让阿川死去的孩子。就算我让阿川别管我,阿川也一定不会听吧?没关系,我刚刚想到了,该怎么解决。只要我吃掉孩子,重新剩下阿川就可以了。嘻嘻嘻嘻嘻嘻……”她这么说着,巨大的脸向上抬起,我预感到她要离去,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干脆。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房间已经恢复正常——没有尸体,也没有玛索。
我知道,玛索就在这里,可是,她以一种疯狂的想法,刻意躲避着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