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不怎么妙,我们的感官被幻觉分化了,为团队行动埋下深深的隐患。我们无法分辨,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和阮黎医生看到听到的,哪一个才是真实。除了阮黎医生之外,其他人此时看到的景象,应该都和我一样——再次弥漫开来的灰雾,诡异的寂静中,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活动,就在身旁的便利店里,传来敌意的味道,一些不详的,带着恶意的东西,正以我们无法预知的方式渐渐逼近,之前水塔方向传来的枪声,以及所有看似恢复正常的情态,都只是幻觉一样的陷阱,实际上,我们的处境一直都没有变化——连系我所知道的一切,最大的箭头指向末日真理教,假设它们正在这里举行某种献祭仪式,就已经没有必要,去追究它们的目的了。
无论它们做什么,都无法在单纯的一个神秘事件中,找出真相,但是,串联一个个神秘事件,最终也只会指向“末日”而已。
我知道,如今的末日真理教已经和过去的不同了,从这个末日幻境中的网络球处得到的说法,它们是打算以自己的方式推动末日,而非是被动迎接必然到来的末日,在这个过程中,见证末日真理,然后,成为新世界的开创者——我倒是觉得,“成为新世界的开创者”这个说法,放在我所知道的末日真理教身上并不怎么恰当,而且,听起来满是小说漫画中那些经典艺术加工的恶党,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命运,而试图以一个不太好的结果,去取代一个必然很坏的结果,因而,在故事末尾会被洗白。是的,听起来,就像是这么一回事,但O我全然不觉得,末日真理教真的可以被洗白。
也许,这种错觉,是由控制末日真理教的玛尔琼斯家带来的。虽然玛尔琼斯家是末日真理教的三巨头之一——在过去的末日幻境中,这个家族可没有这种名头——但就我了解的玛尔琼斯家来说,他们并不具备为宗教信仰献身的性质,反而,为了私利而组建邪教,利用邪教,才是他们的真面目。任何不报以自私自利的心态,去面对信仰的的人,都是可怕的,假如玛尔琼斯家仅仅是将自己伪装成这样的人,那么,无论他们现在看起来多像一回事,结局也一定难逃末日的灾厄。
总得来说,我不相信,玛尔琼斯家可以控制末日真理教的走向,反而,这个三巨头之一很有可能会被末日真理教一贯以来的信仰所侵蚀,进而,无论是以玛尔琼斯家的私利为主,亦或者是以末日真理教的信仰为主,所采取的行动,其结果,仍旧会是末日真理教的信仰所指引的方向。
这意味着,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分辨末日真理教到底有哪三巨头,其内部结构又如何变化,会不会因为首领的变动,而产生政策上的改变。
是的,完全不需要在乎这些,如今的网络球,将末日真理教内部细化,以图谋各个击破的法子,不可能达成目的。反而,有可能会被这些琐碎的变动,拖延自身的反应。
也许,放在眼前的状况,可以认为,NOG的行事风格,受到网络球的严重影响,反而变得迟钝了。据我所知,这次研讨会的内部构成是不纯洁的,NOG仅仅是赞助者之一。我想,有NOG插手的那部分,对我们这支专家队伍没什么恶意,但是,另一部分对这次研讨会抱持着某些恶意和阴谋化的想法,也是可能的情况。而如今的情况,或许可以证明,末日真理教同样插足了研讨会,然而,NOG却无法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让这次改动的行程,变成了这些恶意肆意妄为的场所。
阮黎医生的特殊性,我是十分清楚的,具体会表现在什么地方,我也有所猜测。不过,我却不能肯定,当前的状况,是因为幕后黑手察觉到的阮黎医生的特殊性,却不太确定,因此进行试探。有可能,他们另有目的,而我们仅仅是殃及池鱼,但是,无论是主动试探还是殃及池鱼,在如此烈度的神秘事件中,阮黎医生的特殊性迟早会被注意到吧。
我觉得,这个幕后黑手哪怕有多个,末日真理教也一定是其中之一,而不管他们有什么目标,阮黎医生的特殊性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进而做出一些猜想,紧接着,用实际行动验证。现在,阮黎医生和我们之间的幻觉分化,正是这种特殊性的表现,一旦阮黎医生和其他人交流,就不可避免要暴露出来。从现在开始,无论她愿意不愿意,大概都无法过上平静的生活了。哪怕成功从这次神秘事件中逃脱,在研讨会开始前后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任何神秘事件,都一定会将她变成一个重要而关键的参与者。
像是现在这般,她和我们仿佛身处在不同世界中的情况,也会屡屡出现。
对阮黎医生来说,仅仅是幻觉的神秘,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种真实的危机。她所感受不到,无法接触,对她本人也没有影响的神秘,我们却不能同样视之为空气。对阮黎医生来说,是完全安全的场所,对我们而言,却有可能危机四伏。可是,即便我们如何强调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在阮黎医生眼中,大概只是我们“陷入幻觉”的情况吧,哪怕有人因此死掉,在她的眼中,也不会是“神秘”造成的死亡,而变成另一种样子。
我想,这种情况,对于深陷“神秘”的人来说,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他们宁愿相信,自己所亲身经历的,并且正在影响自身的神秘状况,才是真正的现实,而阮黎医生才是陷入幻觉,扯了后腿的一方。这样的认知深化之后,和阮黎医生分开,甚至于,对阮黎医生进行粗暴的治疗,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如此发展下去,如今的队友和朋友,也会在某个时刻,变成阮黎医生的敌人。进而,任何深陷“神秘”之中的人,都将成为阮黎医生的敌人。
我不认为,这是阮黎医生的错,但是,我也同样不认为,她是无辜而正确的。即便如此,我仍旧想要保护她。
“我们分开吧。”我对其他人说。
“什么?”三井冢夫一脸愕然的表情。
“我们分开行动。”我说:“现在,我们可以感受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而且,我们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谁才是正确的。如果大家都只相信自己,那么,迟早会发生分歧,还不如就在这里分开,以各自的想法行动。”
“你的意思是,要将阮女士,你的母亲,踢出队伍吗?”健身教练的口气不怎么好,虽然是她误会了,但这种误会,本就证明了她对阮黎医生的善意。哪怕是这样的质问,我也不怎么在意。
“不,我和母亲一组。”我说:“我可以完全信任她,可你们不行。”
三井冢夫想争辩,却被我打断了:“听着,当你们察觉危险,但这种危险在我的母亲眼中,却是不存在的,这种时候,你是相信她,还相信自己呢?”
“你呢?”占卜师反问。
“我会按照阮黎医生的想法行动。”我十分肯定地回答。
但是,其他人并不怎么相信,他们根本就无法切身体会到,其实“高川”和阮黎医生的互动,就是这么发展过来的。我们之间,有足够的医生和病人的默契。
“如果你错了,其实陷入幻觉的是阮女士——你们会变得非常危险。”占卜师如此说到。
“我有信心,在那样的情况下保护我们两人。”我平静地回答,“只有我和母亲的情况下,我有自己的方法,但是,加上你们反而会坏事。”
“我无法认同。”健身教练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她对阮黎医生说:“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不应该分开,阮女士,你是怎么想的?”
“我赞同你的说法。”阮黎医生点点头,说:“虽然,你们不相信自己陷入幻觉之中,但是,我觉得,仍旧可以再抢救一下。之前我们已经脱离了幻觉,这证明服用的药物还是有一定效果的。我需要对你们的状况进行观察,才能做进一步的诊断。”
“你有什么想说的?高川同学。”健身教练用一种强势的口吻说到。
“我仍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我们应该分开行动。”我这么说着,看向阮黎医生,却没有得到她的回应。
我不觉得失望,阮黎医生的思想和个性十分独立,再加上,此时的情况,在她的眼中,完全是她的心理学专业范畴,而并非神秘事件。身为我的主治医生,我没太多期待,她会按照我这个“病人”的想法行动。之前的提议,仅仅是一个提议而已。不过,我也坚信,队伍因为某些状况而产生分裂,是迟早的事情。
既然我无法主导阮黎医生的行动,也从主观感情上,无法用暴力去限制她的行动,那么,等待就是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私底下,我既想看看,阮黎医生见识并认知到神秘,会是怎样的情况,另一方面,我又隐隐对这种情况有所抗拒,因为,直觉告诉我,那会导致十分糟糕的局面。我有很强的实力,但却被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情限制了,这让我虽然可以设想到一些更好的行动,却一直感到束手束脚而无法施展出来。但另一方面,我并不抗拒这种拘束感,因为,很快就做下的决定,也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决定。而且,我觉得,一定会出现某种情况,让我不得不做出选择。
我选择了,沉默地等待事件一点点被推动,直到它自然结束,亦或者,被我找出解决的关键。
“那么,进去看看吧。”队伍的气氛没有原来那般融洽,不过,健身教练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阮黎医生看了一眼身后,仿佛那里有人在打招呼。而在我们的眼中,阮黎医生只是对空无一人的远处点了点头,指着便利店,就带头走了过去
“是那个负责人?”健身教练随意地问到,她的表情,一点都不相信那个秃顶中年人就站在那里。
“是的,这个晚上真是不安宁。”阮黎医生皱了皱眉头,低声对我们说:“他们受伤了。”
“不问问敌人是什么人吗?”占卜师一边问着,一边又转头看向阮黎医生所说的那个方向,露出苦笑,我想,她同样没看到那些人。
当然,我也一样。在阮黎医生所指的地方,只有一片浓浓的灰雾。曾经发出声音的地方,也只有便利店中,而这个时候,连便利店中的动静也消失了。这个世界,又再次安静下来。我不由得想,我们和阮黎医生之间的认知鸿沟,真的有那么深吗?我相信,自己身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这一情况,不是幻觉,但假设阮黎医生不会被“神秘”影响,那么,她看到的,也应该不是幻觉,我们所能看到的东西,不应该是“对一方来说,完全存在,而对另一方来说,完全不存在”的状况。
例如,阮黎医生既然看到了那位秃顶中年的负责人,而她没有被“神秘”影响,那么,对我们来说,这个负责人也应该是存在的,只是以“被神秘影响”的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就像是,变成怪物,亦或者,展现出神秘力量。
如今的情况,更像是,我们之间,有一方真的是出于幻觉之中。
就在我绞尽脑汁去思考的时候,便利店的卷帘门被摇晃了几下,发出咔嚓的声音。在这个深夜的时间段,店门当然是被锁着的,不过,健身教练等人也没有立刻闯进入的意思。就像是投石问路,打草惊蛇一样,弄出响声,然后又聆听了一下。
在寂静中,只听到我们自己的呼吸声。好一会,让人只觉得,便利店里似乎真的没人。
健身教练皱起眉头,大声喊道:“谁在里面!”又朝四周喊道:“谁在这里?”看起来就像是疯子。
阮黎医生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转头,对什么人说话,那声音在我的耳中,突然变得刺耳又嘈杂,完全听不懂到底在说些什么。我突然有些头疼,不自禁按了按太阳穴,眼前的便利店,就像是老旧的黑白电视一样,不时闪动,充满杂讯。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下意识抓住阮黎医生的手,一种强烈的直觉袭上心头,有什么情况已经开始了。
天空陡然响起一声闷雷,空气也好似变成了凝胶,粘稠得难以呼吸。大地好似震动的毛毯,随即裂开,健身教练、占卜师和三井冢夫摇摇晃晃,不得不双手撑地才能稳住身形。而在这么强烈的剧变中,阮黎医生却好似一无所觉,明明在我们的眼中,她的身体已经随着地面的震动而摇摆。她看起来就像是扎根在裂缝边缘的一根钉子。
地面在呼吸间,就撕裂出一处峡谷,远处的公路,也已经完全断裂,下一刻,阮黎医生的落脚处就彻底崩塌,即便如此,她仍旧踩在虚空上,完全没有跌落的迹象。可是,我却能感受到,重力正试图将自己拖望裂缝深处,健身教练、占卜师和三井冢夫也是一脸苍白,同样受到了影响,也因此,看向阮黎医生的时候,才露出如此惊骇的神色。
“怎么可能!”三井冢夫惊呼出声。我将阮黎医生从悬崖外的虚空拉回来,站在可能只有我们才能看到的实地上,然而,阮黎医生虽然没有抗拒,却带着一副惊愕的神情,盯着大裂缝的另一边。我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但下一刻,她就扯着我跑起来,似乎想要绕到便利店后方。
“快走!快走!”她对其他人喊着。
健身教练、占卜师和三井冢夫不明所以,但眼前的剧变和阮黎医生的情急,仍旧让他们跟了上来。然而,因为反应稍微迟了一些而落在后方的三井冢夫突然跌倒,随即发出一声惨叫。他抱着脚,十分痛苦,他的大腿受伤了,很快就渗出一片血迹。阮黎医生将我推到角落,就回身试图帮助三井冢夫,可是,在她跑向那边的途中,周遭的地面和墙壁,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狠击中了,留下一个个洞眼。
是枪!
可为什么我们看不到攻击?
“你疯了?”阮黎医生对空气大喊。
危险!危险的味道,已经达到了这个休息点异变以来的最浓度。神秘又诡异的状况,虽然仍旧让人无法看透其中的真相,但是,危机已经迫在眉睫。我们被攻击了,而且,是阮黎医生和我们都感受得到的攻击,至少证明,它虽然看不见,但应该不是幻觉。
连锁判定无法使用,只用眼睛,无法确定攻击方位。不过,比起速度的话,我也不差。
速掠的高速通道,在泥石飞溅中,向阮黎医生和三井冢夫所在的地方蔓延。我跃入其中,反而看到了,因为物体高速飞行,而激起的空气波动,将一条条弹道展现在肉眼中。我用力睁大了眼睛,看向弹道射来的方向,几次眨眼后,左眼传来抽搐般的痛苦,然后,我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
尽管,从阮黎医生的呼喊中,可以推测,是那些她所看到的枪战归来的人们发动了袭击,然而,在我此时的视野中,只有一个人形站在对面。
它的身影被浓浓的灰雾遮挡,只剩下一个大体的轮廓,但是,其背上长着一对羽翼的样子,光是身影,就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那绝对不是人。
在绝对的速度差距下,奔跑中的阮黎医生和痛苦哀嚎的三井冢夫,都宛如被空气粘接了一般摆着姿势,可是,那东西陡然动了。它的动静,相比起阮黎医生和三井冢夫,就如同隼鸟和蜗牛。强烈的感官对比,证明着它的速度。
它就像是撕裂了速掠的高速通道,跻身其中,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但是,和我的相对速度差,在眨眼间就扯平了。在同样迟缓的世界中,我们以正常的速度接近,不,应该说,它比我还要快上一些。撕裂的灰雾,如同揭开的幕布,露出它的全貌,那是一个极度熟悉的样子——
火焰的头发,乌鸦头形状的面罩生硬而冰冷,没有被遮挡的面庞部分也看不到五官,纤细的身体和手脚。它漂浮在空中,显得十分轻盈,而仿佛被鲜血染红的深红色战衣则充满了杀戮的不详,身后是一双深红近黑的羽翼。
“夜鸦夸克?”我惊讶地叫起来。
怎么可能?这样的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旋转,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已经被真江摧毁的电子恶魔“夜鸦夸克”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出现于我的面前。它是敌人,这一点,我绝对不会感受错,它携带的恶意,冰冷又残酷,让我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恐惧感。
来自于“病毒”或“江”的那种恐惧,虽然,并没有直面“江”时那般强烈,但那个滋味的本质,却是一样的。
最终兵器?这样的想法,如同电流一样,在身体的神经中窜动。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夜鸦夸克本身就是证据。这种让人精神紧绷的感觉,绝对不是错觉,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和“江”十分接近的东西,就在这里!
我抱着阮黎医生和三井冢夫急退,一道厉光如同月牙般,斩开了我身前的灰雾,下一刻,我就感受到胸前的痛楚,鲜血已经渗了出来。
夜鸦库克摊开双手,悬浮在半空,臂刃在朦胧的暗夜中隐隐可见。
我不住后跃了好几步,这才停下脚步,将阮黎医生和三井冢夫放在一旁。夜鸦夸克没有追击,只是针锋相对地凝视着我——虽然它没有五官,但我仍旧可以感受到这种凝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