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看待至今为止,自己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哪怕是矛盾的、可笑的,残忍的,甚至是看似毫无意义的,实际上,都是有确实意义的,“江”的确得到了帮助。而且,正因为“江”在我的行为中壮大了,所以,身为特殊实验体的“高川”的病情恶化才会如此剧烈,这其中所包含的因素很复杂,但是,其中一个因素,也定然有“病毒”的反击在内。
在“病毒”的剧本中,“江”出现了,让“病毒”感到不利,而作为“江”的丈夫,我是最直接的行动者,于是,“病毒”反击,我死了,新的“高川”诞生,“剧本”继续进行,而看似利用了“剧本”的桃乐丝,认为自己控制了“剧本”的“病院”,以及身为中枢的系色,其行为仍旧是“剧本”的轨道中。
之后,“江”把我复活,而我的行动,再一次成功击中了“病毒”的某个软肋,于是,“病毒”再次出手,借助桃乐丝加塞的伏趣÷阁,进一步调整“剧本”,再次成功把我陷入如今这个不利的境地。桃乐丝此时正面直击“江”的行为,以这个的角度和逻辑去理解,其实就是“病毒”对“江”的反击。
这是一个宏大的,以我的角度,根本无法看到全貌的战争。是“意志”的战争,也是“生命”的战争,是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末日症候患者,乃至于每一个接触到“病毒”的人的战争。但是,归根究底,是“江”和“病毒”的战争。
在这个舞台上,人来人往,五光十色,有悲剧也有喜剧,喧嚣的背后,主角却不是人,而是狰狞的“病毒”。
我思索着,整理着,从自己的角度,依循自己的逻辑推断,整合自己的所见所闻,最终,只剩下那个幻听一样的歌声,它一直在我的心中,以我可以理解的方式,述说着“真相”:
“一群木偶般的凡夫俗子
走马灯似地追逐着神明的影幻。
何等的混乱!
他们你追我赶,
却总是回到原来的起点
绕着同样的圆圈。
剧情在表现
人类灵魂的疯狂、罪恶和心灵恐惧的震颤。
一个血红的飞虫
在舞台的一侧出现,
扭动着丑陋的身躯
爬进人们转圈的路线,
把一个个生灵活活吞下
填作果腹的美餐。
看着它那沾满人血的毒牙
天使泪如涌泉。
灯光,灯光一下下地忽闪
一盏盏熄灭
让位给黑暗。
一阵狂风吹过
棺罩似的幕布陡然落悬。
天使面色惨然
站起身,揭开面纱,万千感叹:
这是一出“人类”的悲剧,
征服者飞虫,
是剧中的主演。”
随着我看到的,体验到的“情节”越来越多,对这个歌声内容的理解,也就越来越觉得明了。
桃乐丝的行动,也许真的可以对付“江”,但是,如果“江”并非完全是“病毒”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是,“江”并不完全是“病毒”的结论,也不过是我基于自身经历的推断,没有同样经历的桃乐丝,完全无法理解,也不打算相信,她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因为,那同样是基于她自身的经历所得出的结论。我们的行动,我们的自信,这些行动和自信的出发点和本质,没有区别,有区别的,只是视角的局限,而这却是无可奈何的。
我可以理解桃乐丝,但是,既然我相信着自己的判断,那么,就不可能让桃乐丝获得成功。对系色和桃乐丝来说,对于一直走在过去道路上的“高川”来说。我的行为,就是背叛,是被“江”腐化的异常,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束手就擒,就算是挣扎着,只要没有死掉,就会想着,带上自己的眼睛和推断,去追寻自己所能看到的,最好的结局。
所以,如果桃乐丝此时的行为,是“病毒”的“剧本”,那么,我就必须阻止她,无论,她是否可以理解。
为了“江”,也为了我们。
因为,“江”并不比“病毒”更弱。
如果如今这个局面是“病毒”刻意制造的,那么,桃乐丝的不利就会比她以为的还要明显。之前的分析,大部分是以“病毒很强大”为前提展开的,因为焦点放在“病毒”身上,所以,就显得“江”处于劣势之中。但是,反过来想想,如果“江”真的很弱,那么,它也不会直到现在还存在着。换句话来说,必然有着某种优势,让“江”在这一系列的对抗中,让“病毒”无所作为,才渐渐导致如今的局面。“江”就在我的身体里,我可以比其他人都要更明确地感受到它那种稳定性的壮大。桃乐丝想要在“病毒”的设局中,如“病毒”所愿地完成“她所期待的试探”,就几率而言,其实是很低的,正因为几率很低,所以很危险。
对于“病毒”来说,桃乐丝失败了到底会变得如何,恐怕并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对我来说,“江”是极为重要的,但是,桃乐丝的重要性也不在它之下。因为,她是我的亲人!正如我不会放任她杀死“江”一样,我也不可能放任她在“江”的反击下遭到毁灭性的创伤。
如今,桃乐丝看似处于最有利的位置,只剩下挥动刀状临界兵器这个步奏,大概就可以完成对“江”的试探,然而,站在我的角度,却觉得,她已经处于生死关头了!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变化,也许是在她挥刀的一瞬间,也许是在她挥刀之后,“江”的异变就会扭转局势——对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也许,桃乐丝自己也做好了准备,我也不清楚,她到底做了什么准备,这些准备到底有多大效用,但同样也有一点,是我深信不疑的,那就是:“江”是和“病毒”一个等级的,桃乐丝连“病毒”的威胁都没能挣脱,反而不自觉地落入网中,那么,对付“江”的信心,又何尝不是一种错觉呢?
桃乐丝很强大,在注射了血清研究所产生的副产品之后,异化成可以涉及末日幻境宏观层面的“骇客桃乐丝”,从这一点来说,就算是特殊实验体“高川”也没有达到这种特异性。但是,从本质上来说,无论她如何特殊,仍旧是一个末日症候群患者,是“病毒”的感染受体,无论在病院现实还是在末日幻境中,她仍旧没有“跳出剧本”的征兆,也许,在她看来,自己已经蓄谋已久,时机已经成熟,但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她的错觉而已。
依循错觉而做的事情,也许可以在一时得到满足自己期待的结果,但一定不可能抵达最终正确的结果。
我感受着体内“江”的动静,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特殊的地方,这种一如既往的“稳定”,或许正是从侧面验证了我的想法。
桃乐丝危险了!
我一点都不怪她对我做的一切,乃至于将我视为叛徒,布置了种种陷阱。
现在,我想的事情只有一个:我要救下她!
我的处境有些矛盾,我所爱的人彼此成为了敌人,我讨厌这样的“剧本”,但是,当它发生的时候,我也只能竭尽全力去阻止我所能想象的最坏的结果!而且——
“她们是敌人”和“我要同时保护她们”,其实一点都不矛盾,不是吗?
我竭尽全力扭动身体,我仿佛可以听到骨骼和内脏不堪负荷的呻吟,我用意志对抗着所有的痛苦和虚弱。如果……如果!这个世界,是一个精神第一性,物质第二性的世界,那么,这个普通的身躯再怎样糟糕都没关系,精神意志,可以成为驱动行为的最初也最终的燃料。
“再燃烧得猛烈一些!”我用力地想着,想象着自己的脑浆迸裂,身体粉碎,如果这样可以压榨出超越这个残躯的力量。
我靠在墙壁上的身体,似乎动了一下,上半身的力量,就像是虚幻般,有了那么一点点,然后,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可是,我能伸出手了。
我伸出手去,在她高举起刀状临界兵器的时候,抓住了桃乐丝的脚踝。她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间,可是,就是这么一瞬间,也是我所期望的。
“江!”我高呼其名。
仿佛要将生命的最有一点能量都榨取出来般,用力拉了一下桃乐丝的脚踝。
“快逃……”这是对桃乐丝说的。
然后,巨大的阴影漫过了我的视野,从天空沉甸甸地坠下。我挣扎着,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视野中,桃乐丝的熊布偶已经跳上半空,身体陡然解体。这是桃乐丝在控制吗?我不清楚,但是,桃乐丝的身体失去平衡的时候,她并非朝血色的人形挥刀,而是朝天空挥动了刀状临界兵器。
空气产生涟漪,波动让空间扭曲,强烈的震动一下子就从可以感受到的范围,跳进了无法感受的范围,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切都在崩解的景象。上空紊乱成一团,而从天而降的布偶熊顿时解体,可这并非结束。一如桃乐丝的力量特征,那粘稠而黑色的物质,宛如布偶熊的体液般洒落,看似布偶熊受到了重创,但我十分清楚,那才是布偶熊的“正体”。
然而,这些粘稠而黑色的物质,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已经变成了浓稠的深红色。
桃乐丝的力量,被“江”感染了。
是的,我一点都不惊讶,因为,在我的理解中,“江”就是拥有“病毒”特性的存在。桃乐丝是末日症候群患者,无法摆脱“病毒”的感染,如果她没有对“病毒”的足够准备,那么,面对“江”的感染,她同样不堪一击。
桃乐丝露出惊讶的表情,她的动作定格了,就像是身体还在这里,可是灵魂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被我抓住的,不过只是一个空壳。我猜想,她说不定是“离线”了,她真正要应付的战场,根本就不在这里,而在于另一个层面。这一次战斗的关键,不是在末日幻境中以“战斗场景”的方式体现出来的,而是从更宏观的角度,才能观测到的战争。
我可以想象,但却无法观测到,因为,我此时的视角,完全被局限在一个表面化的末日幻境中。
浓稠的深红色液体,好似雨水沿着玻璃向下滑一般,时快时慢地向我和桃乐丝淌来,似乎被巨大的摩擦力拖着,但是向下的势头,却让人感受不到中止的可能。最终,第一滴落在我们的脚边,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更快了,落在我的身上,我只有被液体打湿的感觉,但是,不到一个眨眼的时间,深红色的液滴落在桃乐丝的肩膀上,一下子,就将那一块的肌肤深深浸染了下去。
那并非是衣料或肌肤表面被深红色覆盖那么简单,浓稠液体的蠕动和扩散,让人深深感到其侵略性,就像是要一鼓作气钻进桃乐丝的肌肉、骨骼、神经乃至于她的灵魂之中。那一块被染成红色的部位,只让人觉得,恐怕连“细胞核”都被侵蚀了。
淅淅沥沥的深红色液体低落,就如同雨天过后,沿着房檐滴滴答答的雨水。桃乐丝的头发,脖子,半边的身体,都变成了红色,失去了纹理和关节上的细节,好似变成了一团红泥捏成的粗陋形体,就如同一直站在她对面的,那个没有丝毫动作的红色人形。而这个时候,原本只有轮廓的红色人形,则在相对的部位,呈现出细节。就好似桃乐丝每失去一部分身体细节,应该是代表“江”的红色人形,就会得到一部分身体细节。
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但是,一看到现在的桃乐丝,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痛苦虽然依旧强烈,却仿佛算不得什么了。我攀住她的脚,支起还稍微有点知觉的上半身,用力拽她抓着刀状临界兵器的手。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可以拽出来,但就事实来说,正因为我的拖拽,桃乐丝被浸染成红色,失去了细节,变得如软泥一样脆弱的右半身,立刻被扯裂了,就像是一个泥人被我撕断一般。
桃乐丝没有任何反应,她此时的五官,只剩下依稀的轮廓,无法让人判断到底有没有表情。我将刀状临界兵器扯下来,刀柄上,还粘着右手的形状,但也只剩下一个大概的形状而已,皮肤的纹理,指甲和关节的细节,都完全消失了,稍一震动,就如软泥一样塌落下去。我所看到的桃乐丝,这个被撕裂的桃乐丝,其身体内部,一点内脏都没有,就是一团红色的软泥。
即便如此,我仍旧觉得,桃乐丝还没有完全失败,因为,她的左半身,还有三分之一的部分,还在苦苦坚持,没有立刻被侵蚀转化。就算这个时候夺回了刀状临界兵器,我又能做什么?我没有答案,但是,也没有仔细思考过,只是依循着感觉,抓住那团掉落在地上的,原本是桃乐丝右手的红色泥块,然后用刀状临界兵器支撑起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我感受到了有手腕,传来一阵焦灼的痛楚。即便不去看,这熟悉的感觉,也让我明白,是“魔纹”出现了。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自己之前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在过去的末日幻境里,要成为魔纹使者,有好几种途径,从末日代理人卡门那里获得,杀死恶魔后获得,经过统治局验证获得,以及——从另一个魔纹使者身上夺取!
原本所需要的步骤是杀死魔纹使者,但是,桃乐丝此时的状态,当然也并非正常状态,所以,才让我产生了,可以夺取桃乐丝的魔纹的感觉吧——桃乐丝在这里,是以“三级魔纹使者”的形态出现的,毫无疑问,当我从她身上夺取了魔纹后,这就绝对不仅仅是巧合。
魔纹就好似要在灵魂上打下烙印,传来的不仅仅是痛苦,还有极为熟悉的神秘力量,好似岩浆一样,从手腕处的血管流进来,伴随着血液循环,在短短的呼吸间就贯穿了全身。神经好似有电流窜动,深深扎入大脑中,然后,视野中的一切,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
即便不借助刀状临界兵器的支撑,我也能“站”起来了,即便,下半身仍旧没有什么感觉。
视野中的事物失去了表壳,仅以“线”的方式交织成轮廓,它是透明的,无限延伸的,彻底变成线构人形的桃乐丝,好似木偶一般,被许多线吊在半空之中。整个人形轮廓看似静止的,但是,构成她的线却在剧烈变化。我感到鼻端一热,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大脑也好似即将烧毁般,难以进行思考。
真是熟悉的感觉。我想着,过载了吗?但是,这是必要的。
不这么做的话,根本就连“目标”都找不到。过载之后,才能看到,构成桃乐丝的“线”是如此混乱,那种剧烈而增殖的运动,复杂到根本就无法理清,也无法理解。但是,需要“斩断”的东西,却也因此可以看清了。
那就是“全部”!
把一团乱麻的地方,全都一刀两断!
这是直觉告诉我的,我并不知道理由,也不需要思考是否正确。因为,这是一名神秘专家的直觉,而信任自己的直觉,正是一名神秘专家该有的素质。
“进行统治局安全网络认证。”
——连接失败,无法获取安全名单。
——临时安全等级检测,LOV.3。
——临界兵器型号确认,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三型。
——登录使用者。
“高川。”
——安全码验证,验证完毕。
“放射性灰粒子共鸣装置启动!”
——临界兵器相应使用权限解放。
——极限功率70%。
——启动完成。
熟悉的震动感,从刀状临界装置的手臂处传来。我的眼前,无法被直接观测到的战斗,正从连锁判定超负荷运作所形成的线构世界中,依稀露出端倪。如果我的使命,我的情感,我的期望,只有借由这样的方式才能传达的话也无所谓。
我毫不犹豫,将刀状临界兵器挥下。
一瞬间,前方的“线”剧烈了地震动起来。然后,我失去了视野。
眼前的黑暗和光亮,交替闪现,下一刻,视野恢复正常,而我的大脑就好似被重重捶了一拳,这个时候,我才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推飞了。我还没有摔在地上,就看到桃乐丝的身体开始瓦解,已经变成红色泥块状的身体,再度变成一滩浓稠的液体,只剩下小小的肉质部分,“啪”地一下,分解成粉末,继而迅速消失在空气中。
我重重摔在地上,没有半点缓冲,也没有力气再调整平衡,就这么,硬邦邦地摔在地上。我只觉得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了,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好似全都断裂了一般,脑袋也无法转动,只能茫茫然停在某一刻。我看着头顶上方,那一片遥远的穹顶,显得幽深而黑暗,灯光就如同星光一样,只是,每一粒光都在快速地移动着,交织着复杂的路线。
我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在呼吸,但是,没有窒息感,只是觉得一切都结束般,全身心都松脱下来。
似乎过了很久,我的脑海才重新开始转动,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痛楚,只是,虽然身体很痛苦,但是,心灵上却很平静。我没有想太多,直觉告诉我,我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虽然无法观测到,但是,桃乐丝和“江”的战斗,没有出现最糟糕的结果。桃乐丝失败了,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但是,没关系,她还活着,这已经是足够庆幸的结果。
我很疲累,接下来会变得怎样,我不想思考,只想着,就这么看着宛如星空般的穹顶,感受这片被灰雾弥漫的,死寂般的世界。
这么想着,我闭上了眼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