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真江沿着参差起伏的楼顶移动,借助钟塔的阴影掩饰自己的身影,虽然理论上,隐藏于这个地方的参与者们没几个可以阻挡我们,但是,也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露出行踪。在我的连锁判定范围内,没有任何活动的物体,不过,这个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地域范围是如此之大,若是从正常世界进行观测,所看到的物质态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外壳大约只有一栋建筑大小吧,或许就是那个知名的大本钟。
不过,在更早之前的义体高川记忆中,并没有传出伦敦发生大规模异常的情报。伦敦大本钟仍旧是世界知名旅游景点,每天都在接待游客,但是,瓦尔普吉斯之夜如果真的在大本钟,很可能就仅仅有一个不易被人察知的入口。就如同拉斯维加斯的瓦尔普吉斯之夜那般,若非龙傲天利用“神秘”激活了入口,以至于瓦尔普吉斯之夜席卷了整座酒店,恐怕仍旧会是过去那样,维持着“都市传说”,甚至于是没几个人清楚的“都市传说”的形态。
在龙傲天出手之前,拉斯维加斯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已经存在,而作为入口的酒店,也同样照常营业,过去那么多年中,于酒店里发生的那些怪异事故,轻易就被掩盖于时光的尘埃中。在某种意义上,如果不是龙傲天的行动,拉斯维加斯的神秘灾害并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扩大到这种程度。从种种迹象来看,五十一区在拉斯维加斯的瓦尔普吉斯之夜中有着安全性布置,既在防备纳粹的诡计,也在将之作为样品进行研究。当时五十一区的中继器研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却还没有完成,如果有可能,他们大概也想将那种假性的和平维持更长的时间,直到他们做好充足的准备。
然而,龙傲天的插手,让五十一区在准备尚未完成时,就被迫加速启动计划,而拉斯维加斯城也最终没有时间进行应变,就被蓄势待发的纳粹一举突破,而五十一区终究也只剩下他们自己,成为了神秘战争的最前线——无论怎么看,落入这般境地,都不可能是美利坚政府以及五十一区本身自愿接受的,没有人喜欢自陷劣势去参与一场可怕的战争。
可以说,龙傲天破坏了美利坚五十一区准备了半个世纪的计划,让他们不得不沦于被动,乃至于国土都已经沦陷。而他们之所以到了这个份上,还能仍旧网络球招揽龙傲天,甚至于之进行合作,恐怕也是大势所逼,而网络球也必然为此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当然,关于龙傲天的身份和由来相关的情报,大概也算是不幸中,五十一区打算找回的平衡,至于网络球和五十一区达成了什么交易,又获得了关于丘比和龙傲天的何种情报,就暂时不得而知了。我所能肯定的是,丘比和网络球的关系,一定比其他人所预想的还要深入,因此,网络球或许知道丘比的秘密,也一定能够挖掘出龙傲天的秘密。
这些问题本该是由义体高川自己考虑的,而且,这些情况对于行走于正常世界中的他来说,才有正面的意义。对于我和真江来说,敌人的来历如何,正常世界的走向如何,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然而,义体高川的思维方式受到脑硬体的局限,诚然,脑硬体就如同一台超高性能的计算机,能够让他始终出于机械般冷静的状态,逻辑思维能力得到强化,在收集详尽数据上超乎寻常。但是,不使用自己的大脑思考,而过多依赖于机械化处理数据,可能会陷入大数据的迷宫中。
另外不产生情感的话,也会在对人情世故的处理和分析上有些偏差。义体高川要面对的敌人,并不全部都是恶魔和素体生命这类非人生命,大部分时间里,和他打交道的仍旧是纳粹、巫师、神秘组织等等存在,虽然这些存在拥有神秘力量,人性上也和主流观点有所偏差,但大体上仍旧属于人类,仍旧有自己的人情世故,而数据是不会反馈这些情报的。
义体高川在战斗力上,和我的差距并不大,我们彼此之间的“神秘”,只是形态上有所差别,却源于同一个根源,而各自有所优点。善于利用自己的优点,避免自己的缺陷,本就是战斗中的关键部分。这一点,义体高川似乎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他诞生的时间太短了,虽然拥有许多高川留下的记忆资讯,却没有时间和经历去消化。
他此时的状态和中央公国经典神秘学中的一个用语十分相似:烦恼障、知见障。
在神秘学中,烦恼障指的是迷于界内事理的见惑与思惑,简单来说,是看到了物事,产生了想法,由此引发的对这些事物和想法的疑惑。正因为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也无法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而为此烦恼。常见的症状,是限于生死哲学、人情苦短、何从来去而不得解脱。
义体高川最明显的烦恼障症状,便是他对自己的诞生本身,以及在诞生之后,对于自己的存在性和意义性本身想得太多。他想剖析出关于自己生死意义的每一个方面,却受限于脑硬体的压制和自身诞生时间太短的缘故,始终只能看到一团乱麻,至于当他告诉自己一个答案后不久,就会被更多的答案推翻,或者由这个答案无止尽地延伸出去,找到了更多的可能答案。脑硬体在这个方面的推力由为明显,这个冰冷机械的东西,只会给予数据,总结出大量的可能性答案,但总就不会有一个无比确定的结论。他所得到的答案,无论是被迫得到的,还是主动寻求的,都无法让他排斥其他的一切可能性,而专注于这个答案。他想找到“最正确”,却不知道,以一个人类而言,没有“最正确”,只有“最适合”。
同样的,知见障也会进一步加剧烦恼障。脑硬体带给他大量的数据和可能性报告,而过去高川所留下的记忆资讯,进一步干扰了他自身的记忆资讯。太多的数据和可能性,掩盖了最适合他的答案,也无法让他专注于一个答案。也许,他明白自己的答案都不是“错误”的,却会因为感觉到那不是“完全正确”的,而试图将其补完,却在这个补完过程中,限于自身认知和人生经历,无法承受这越来越沉重的答案,而迷失在人生的道路上。
义体高川肩负了太多的期待、计划和责任,他走的,是他人期望他走的道路,将之认作是自己不得不走的道路。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最重要的,不是其他人告诉你,哪条是你应该走的道路,既不需要去刻意认可,也不需要去刻意否定,因为,当自己存在于这个世间,每踏出的一步,不管那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都是已经踏在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上。无论拐弯还是前行,自己已经踏足的地方,都不会消失,而是成为未来的起点。承认这个结果,就不需要回头,也不需要东张西望,期待有一条完全正确的道路,因为,前方,除非自己踩过,其实是没有道路的。
专注地走下去就好了,只要专注地走自己的路,甘于承载这条路所带来的苦乐,日然会明白自己生存于此间的意义。它不需要刻意去迎合他人的选择,也不需要刻意避免和其他人的选择相同。“选择”本身虽然重要,但和“行走”本身比起来,其实是一文不值的。
低头、沉默、坚定地踏出自己的每一步,即便不去思考这一步的意义和所带来的后果,本来就是一种生命的意义。而在踏出这一步后,接受并承载随着这一步扑向自己的意义和后果,才是高川核心意志的体现。
只要坚守这个意志,即便是用不同的发誓去踏过前方的荆棘,即便带着截然不同的态度,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生命本身,对于每个人都不公平,也没有道理,在人生的道路上,即便只有自己大雨扑面,道路泥泞,只能一个人孤寂前行,也没必要去抱怨和沮丧,更不需要思考为什么大雨扑面,为什么道路泥泞,为什么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寂前行。只需要前进就好了,只需要前进就对了,不甘心就大声咆哮,宁愿承载的话,沉默无语也没关系,如果碰到南墙,要不就撞倒它,要不就撞死在上面。对于高川来说,从来都没有更多的选择。
这就是“高川”,没有“高川”,会为自己的死亡和死亡的原因感到懊悔。因为,活着的“高川”,是无比骄傲的。
是的,义体高川和我的真正差距,就在于这份专注和骄傲的分量。如果他再有更多的时间,一定会真正理解吧,但是只有两个月左右的人生经历,无论有多少知识和情报,都只能是“认知”,而无法真正地体认并理解。
我为义体高川而叹息,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出现之后,就应该彻底消灭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出现,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正常情况。我只是接受了这个情况,并继续大步前进而已。我只是在走自己的路,仅此而已。无论义体高川到底怎么想,怎么做,那也是他的选择和道路。而只要我在前行,除非死亡,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抵达尽头的彼岸,这是绝对的,我从来都不怀疑,无路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悬崖峭壁,也永远不会回头。
钟楼向着遥远的地平线蔓延,我带着真江,施展速掠超能,于阴影中掠过。我可以召唤夸克,它可以让我获得阴影跳跃的力量,然而,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不希望使用那种力量。临时数据对冲空间都是危险的,自身的规则充满了神秘和未知,何况是瓦尔普吉斯之夜这类有意识的临时数据对冲空间。贸然进行阴影跳跃,有可能引发异变,即便在“江”的眷顾下,不会在这种异变中死掉,但是,此时的潜行都会化为无用功。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让自己获得一个较好的开局。“病毒”以外的战斗,都不可能让我失败,但是,“病毒”意志的存在却不可忽视。在“病毒”的意志显露踪迹之前,我必须足够小心,避免陷入众矢之的。
大本钟越来越近了,在我的视野范围内,在连锁判定构成的“圆”中,已经有几次出现动静,并非全部都是人形生物,将近一半轮廓模糊。一些被我观测到的存在,似乎也意识到了我和真江的存在,他们同样选择了避开,而不是主动找上门来。显然,这些东西,无论是人还是怪异,都并非瓦尔普吉斯之夜的防御体系。只要没有正面撞上,没有发起战斗,没有人知道,自己所观测到的,究竟是何许来头。
默契中的静默潜行,一定会迎来一个尽头,只是,每个人都尽量按耐着自己的心情,尽量拖延着这个尽头的到来。在确认自己的目标,抵达终点之前开战,越早就越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地——寂静的钟林区,无声传递着这样的信息,这里的气氛,渐渐泛起肃杀的味道。虽然,每个人都明白,这种气氛会让他人警觉起来,从而加剧自己行动的难度,但是,在这个意识态的世界里,人们的意志和由意志驱使的行动,却不可能不透露半点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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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体高川猛然惊醒,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激烈的动作唤醒了躺在身旁的咲夜。咲夜迷迷糊糊翻过身来,眯着眼睛看向他,问道:“怎么了?阿川。”义体高川按着大汗淋漓的额头,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不,没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咲夜这时也清醒了一些,支起身体,疑惑又较真地问到:“做噩梦了吗?还是敌人?”说到敌人,她的表情严肃起来,不过,义体高川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让她多少可以猜测情况的轻重。
“不是敌人。”义体高川说:“也不是噩梦。我根本就没有做梦。只是……”
“只是?”咲夜歪着头重复着。
“一种奇怪的感觉。”义体高川无法形容自己惊醒时所产生的感觉,但可以确认那并非心悸、恐惧、危机意识,只是因为这种感觉没来由地强烈,让他的精神猛然高涨,而且,也不怎么舒服,不是肉体的不适,而是心理精神上的压迫感。他猜想着这股奇异感觉的由来,但最终的念头,仍旧落在少年高川和“江”的身上,至少,在他看来,除了这两者,没有其他什么会给自己带来这股压迫感。
“不明白,你就像是做了噩梦。”咲夜摇摇头,不过也意识到义体高川并没有什么问题,也不是敌人来袭,即便有危机,也不是在此时此刻,所以也放下心来。“我去给你倒杯水。”她这么说着,打算从床上爬起来,却被义体高川按住肩膀,他说:“我自己来就行了,没什么睡意,打算抽根烟,你继续睡吧。”
咲夜直勾勾盯着他好一会,才缓缓点头,将自己重新埋进被单里。义体高川来到客厅,黑暗中,也没有去开灯,阴暗的视界并不妨碍视网膜屏幕确认周遭的环境数据。他拉开冰箱,从里面取出冰凉的啤酒,按在额头上敷了敷。冰凉的感觉沿着头皮,一直蔓延到左眼皮,这颗眼球的感觉仍旧正常,仿佛潜伏在其中的意志正在沉睡。他的身上藏匿着太多的秘密和危险,无法向他人述说,也无法逃避,过去他未曾因此感到疲惫,因为脑硬体让他的情绪始终稳定,但此时此刻,夺回了原生大脑的控制权后,总觉得感性和情绪太过强烈而无法适应。
义体高川明白,其实,自己的情绪和感性,都是处于正常状态,仅仅是过去受到的抑制力太强而已。他为香烟点了火,屈腰坐在沙发上,回想之前将自己惊醒的感觉,那似乎是某种信息,只是如同隔了好几层障碍,只有“传来”的感觉,而具体的情况则无法感觉得分明。
大概是少年高川和“江”在境界线中做了什么吧。义体高川这么想着,虽然他看不到两者,也无法感知境界线中的情况,但是,两者的行动总会在正常世界中反馈出来。在耳语者的城市中,两者就已经掀起了一些风浪,而在这个拥有瓦尔普吉斯之夜的城市里,他们的动静一定会更大吧。义体高川有一种感觉,自己会在这个城市中,再次和两者正面碰撞。虽然无法主动进入境界线,无法观测到意识态的两者,但是,瓦尔普吉斯之夜,可也是有意识世界形态的,他们要夺取精神统合装置,就无法避免进入意识态的瓦尔普吉斯之夜。
至于他们的行动模式和途径,义体高川也大致猜到了——是通过境界线,直接进入意识态的瓦尔普吉斯之夜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