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体高川和咲夜潜入夜幕之中,玛索的住址在视网膜屏幕上标注出来,导航图在义体高川的虚拟视野中展开,与观测到的景物数据融为一体。有太多的数据在视网膜屏幕中流淌,他所经过的地方,详实的环境记录和判断,通过脑硬体进行整合。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让他如同长年居住在这个地方的人一样熟悉周遭的环境。即便不去寻找玛索的下落,预先熟悉自己暂住的地方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无论战事是否会在这个城市展开,此时的侦查都是对耳语者数据库的有力补充。
这个城市的空气并不怎么好,过去曾经有过“雾都”的别称,意指“常年笼罩在迷雾中的都市”,而雾气之所以形成如此规模,和环境污染抛不开干系。不过,在神秘学文化上,这种本来是形容空气质量的称呼,也有另一种层面上的意思。“常年笼罩在迷雾中”便会产生各式各样的怪异,迷雾也是神秘的,是可怕的,会让人丧生其中。从很早以前,就有许多奇闻怪谈产生于这个城市中,而世界上有相当一部分近现代的怪异之事,都是以这个城市为发生地。对于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雾霾并不是什么让人喜欢的气候,但是对于外人来说,遍布迷雾的城市反而更令人充满了浪漫的遐想。
虽然步入二十世纪末期后,这个城市将治理环境作为发展重点之一,而且,在长期坚持下来后也颇有成效,过去那种被雾气笼罩的印象渐渐从当地人的感受中退去,虽然并不能彻底杜绝雾霾天气,但是,城市的空气的确比过去要好了许多。不过,相比起耳语者所在的城市,这里的环境水准也仍旧略有不如,当然,对于更多人来说,之所以印象还停留在“雾都”的过去,未免不是受到过去那些知名作品的影响,心中仍旧保留着一分对神秘怪异之事的浪漫期待,不过,对义体高川来说,环境数量的数据,是切切实实呈现在视网膜屏幕上的。
这个夜晚没有大雾,但是水汽却仍旧浓重,半月穿行于薄薄的云层中,投下的光芒就像是被轻纱过滤了一般。风很大,可以清晰看到流云宛如浮在深色水面的冰层一样滑动。当风穿过狭窄的巷道时,会发出微微的呜声,但是喧嚣的都市之声一下就将其掩盖。从高空向下望去,宛如奔忙于盒子迷宫中的人潮,在大风刮来的时候,立刻停顿了一下,因为许多人都不约而同抗拒这突如其来的风力。义体高川和咲夜从楼宇之间跃过,就如同滑翔在水泥森林中的两只巨鸟,两人以一种俯瞰的角度,观察着这座城市的运转。
这个年代,基于科技的各种观测装置,诸如卫星、摄像头,乃至于手机,能够在需要的时间,将整个城市的现状记录下来,一般来说,戒备状态下的伦敦,大部分的物事都不可能避免自己被监控锁定。它们会被从物理的角度上,用专业和非专业的观测仪器,乃至于人们的眼眸观察到,甚至于,自身散发出来的波动,诸如热量、冷光、辐射、电磁波等等,都可以被科技造物锁定。
不过,只有一种情况下,当前的科技造物是完全没有办法的,那就是“神秘”。义体高川和咲夜并不具备隐匿行踪的专业性神秘力量,但是,在他们不愿意被“看到”的时候,就仿佛会有一种“神秘”笼罩在他们身上,在通常情况下,都不会被大多数人注意到。这是耳语者在多次行动后注意到的情况,虽然耳语者的其他人都将这种现象归于拥有神秘力量者的一种固有特性,但是,义体高川的看法却更深入本质——末日环境的所有“神秘”本质,都是精神意识的干涉,在这个由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意识构成的世界里,本就是一种最切入“世界本质”的现象,而掌握“神秘”者,则是一种比“普通人”更强烈的干扰源,存在本身就会对那些“普通人”产生压迫,即便不主动去做,当他产生这样的想法时,也会从“集体潜意识”上实现基于自己想法的干涉。
在正常的物质社会中,人们的每一个想法,都会通过行为对他人施加影响,而在这个本质是意识态的世界里,人们的每一个想法,不需要行为就能对他人产生影响。这个世界的复杂,就在于这种意识相互影响的表面性和直接性。
每个人无时无刻被其他人格的意志影响着,即便双方彼此之间不认识,也没有实质性的接触,没有做出干涉他人的行动,即便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死亡,这种深层意识形态的相互干涉,也在持续进行者,而这种影响,有时会以可以观测到的表面形态呈现出来——那便是怪异和神秘。
义体高川,算上基于他此时的人格而复苏的另一个高川,以及“江”的存在,其干扰源性质的强烈,几乎是这个世界的顶峰。即便他不特意去做什么,当有了“掩饰自己行动”的念头时,他的行动也会自然而然地被大多数人忽略,而能够注意到他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必然是怪异和神秘力量的持有者。
虽然在网络球发出照会之后,必然会有许多神秘力量的持有者踏入这个城市,不过,距离与会期还有三天的时间,究竟有多少人来到这座城市,而其数量相对于这个城市的人口密度来说,又能占据多大比例就很难说了。至少,在这个晚上释放自己的力量,应该还至于让两人暴露在太多圈内人士的视野中。
像一般游客那样,乘坐都市内的交通工具前往目的地也是一个好选择,但是,只能在地面上穿行的交通工具所能带来的视野太过狭隘,而两人也并非真正的游客。在已经拥有明确目标的情况下,高空奔驰,俯瞰城市,这种更有效率的方式还是第一选择。
当然,义体高川和咲夜都十分肯定,网络球一定在自己等人抵达伦敦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相应的消息。若说对方无法监控入境情况,不去监控入境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没有被普通人注意到自己的行踪,但是,网络球应该是可以观测到己方行动的,不过,既然对方没有出面阻止,就是对自己两人当前行为的认可。
试探、侦测、推断……所有的行动,都并非只具备一种效用,行动本身,基于对方的反应,也能获取各式各样的情报,这种思考方式已经深深烙印在义体高川和咲夜的骨子里。有些情报虽然并不会马上用到,甚至是零碎、繁琐而看似没意义的,挤占在大脑中,只会让人感到窒息,咲夜也仅仅是筛选自认为需要的部分,不过,对于拥有脑硬体的义体高川来说,完全不用在意记忆和思维能力的限制。
脑硬体飞速运转着,大量的数据流在视网膜屏幕上反馈出来,就如同一台超级计算机,将这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琐屑碎片逐一拼合起来,构成一张更加清晰的脉络。都市,在他的眼中,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怪异,伴随着市民们的呼吸和心跳,一刻也不消停地鼓动着。
伪速掠的速度足够快,义体高川和咲夜两人稍微绕了一点远路,尽可能将目的地周边的环境探查清楚。从酒店动身的十分钟后,两人才从小巷的阴暗处转出来,有一些夜猫子呆在他们经过的地方,没少被宛如幽灵般现身的两人吓了一跳。一些喝醉酒,或者本身性格就极为粗鲁暴躁的人,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下场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是没有变身为灰烬使者的咲夜,也不是这些看似人高马大的普通人所能摆平的,足够多的战斗经验,让她的手下根本没有一合之敌。当两人回到正常的街道上时,留在阴影中的是一片哀嚎之声。
玛索不是伦敦本地人,八景查到的住址,是一栋有些陈旧的三层楼公寓,公寓楼的外墙上有涂鸦和广告,都已经有了些年头。这栋楼并没有管理处,所有在这里居住的人,都是向同一个房东缴纳房租,但是,房东并不住在这里。这位房东是一位中年妇女,这栋公寓楼并不是她唯一的资产,不过,在网上租房信息中,只有这栋楼是有明确的标价和照片的。
因为没有专门的管理处,因此,无论这栋楼里的房客发生了什么事情,都需要自己进行处理。停电断水,装修损坏,有客人造访,亦或着被人谋杀在房间中,街坊邻里都不会在事情表面化前投以关注,是一座相当冷漠的居所。
玛索在过去的世界线中有一份薪资优渥的工作,所以才能成为近江的资助者。而在这个世界线,就如同咲夜、八景、白井和森野他们一样,她的境遇也稍微有些不同,但是,在离职前来伦敦之前,也应该积累了相当的存款,而且,她还卖掉了位于美利坚的房产,八景也没从情报网中找到她有欠债的消息。确切地说,她在离开前,断掉了在美利坚的所有关系网,理清了所有的债务,还完了所有的人情,以一个干净空白的姿态,来到这座城市——但是,这本身就是古怪的地方,如果没有发生一些特别的事情,没有人会将自己的过去斩断地这么干脆利落。
仿佛,就像是逃避着什么。
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呈现着关于这栋公寓楼的各种数据,玛索的情报在他的脑海中过滤着,尝试拼成更加完整的图案。咲夜看向四周,路灯下的行人匆匆从两人身后越过,公车已经停班,私家车也十分稀少,基本上都是步行者。夜寒风大,他们许多人都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垂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戴帽子的则将帽檐压低,一致的漠然态度,就像是拒绝着除了自己之外的其它事物。
这个地方在这个时节的夜晚,比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更加寒冷,让人觉得是不是天气有些怪异。夜雾并不浓郁,但仍旧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空旷处,随着风卷动着。咲夜将兜帽放到脑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
“进去吧。”义体高川对她说。
“嗯。”咲夜点点头,陪同高川踏上了公寓侧墙上的铁梯,铿锵的金属声,在风声中稍微显得响亮,但是,两人都没有下气力去踩阶梯。气氛因为声响的传出,而稍微有些紧绷起来。没有任何东西试图袭击两人,也暂时没有观测到危险的异常,只是,这种“必须警惕”的氛围,的确是存在着的,而且,伴随着踏足声有节奏的响起,越来越浓郁。
咲夜将手插在口袋里,抓住了里面的手枪,她本想将小熊布偶带来,如有万一也能化身灰烬使者,更好地派上用场。但是,在那次对山羊公会的扫荡战之后,义体高川严令限制了她对罗夏墨迹面具的使用。自从获得了变身能力之后,她还是第一次抓住枪柄。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练习过了,准头不会退步太多吧?她心中这么想着,突然有些紧张,就像是习惯了穿戴铠甲的重装兵,突然专职为轻步兵的不适应。
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在义体高川那成熟的背影上时,心情又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两人的脚步声,因为铁梯的缘故,在他们听来过于响亮,不过,的确没什么人出门凑热闹,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公寓楼内陷入漆黑的静谧中。周遭也没有彻夜不睡的灯光,远方的繁华,并没有为这里带来任何波动,唯一照明了道路的,只有不远处的街灯,已经从云层中穿行出来的月色。和从高空俯瞰时感到的不夜城的生命力不同,这片地区就像是这座城市褪下的死皮。
他们毫不停留地上到三楼,走到最尽头的房间前,门牌已经歪斜了,斑驳脱漆的号码在微光下依稀还能看清。就是这里,义体高川仔细观察,门牌并不是近期才换上的,门缝处的灰尘,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清理,类似的许多微小细节,在视网膜屏幕中罗列,并由脑硬体归纳出更详实的结论。他伸手将门牌扶正,抓住门把手轻轻扭了两下,结果,把手发出咔咔的声音,轻易就从门上分离了。
房门是铁质的,从门锁边缘观察,也有焊烙留下的痕迹,一般来说,要将带锁的把手整个儿拔出来,没有超凡的力量或相应的工具,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义体高川的确没有用上多大劲儿,把手就被他拉了出来。两人相视一眼,把手位于门内的部分,已经锈得脆裂了,但是,玛索住在这里的话,没理由不对生锈得这么厉害的门锁视而不见,而且,门锁可以锈到这种程度,也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不锈钢材质,防锈漆完好。”义体高川对咲夜说:“看来,闯入者也相当暴力呢。”
“如果是一种可以作用在人体上的力量,那还真是糟糕的能力。”咲夜耸耸肩,轻轻推开房间。在确认了门锁的怪异后,那种紧绷的气氛,反而消却了许多。即便还没有进入,但是咲夜已经有一种感觉,里面既没有人,也没有埋伏和陷阱。
两人进入之后,接着月光找到了电灯的开关,但是,反复开合了几次,灯光都没有亮起。义体高川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点燃火焰扫视着屋内情况,而咲夜在转身,将房门重新关上。现在,房间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在连锁判定的观测中,这个只有四十平方大小的配套单间在视网膜屏幕上构成了模型,而另一侧的邻居,以及下方的房间,所观测到的数据都相当正常——都是些正常作息的普通人。
咲夜穿过浴室和厕所,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好几件异常锈化的金属物件,以及损毁形态有些刻意的物品,其中有纸张,有瓷器,有植物,还有两根指头。
“手指是男人的。”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第一时间就作出鉴定:“被摧毁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腐朽了。”
“不分材质的腐朽性力量?”咲夜皱起眉头。
“除了手指之外,没有更多的打斗迹象,也没有血迹。”她又接着说到,“被破坏的东西,更像是被泄漏的能量波及的。”
“我也没有找到更多的线索,都被腐朽的力量摧毁了。”义体高川掏出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根,他的脸色在摇摆的火光中,仍旧显得平静,当前的情势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如果敌人是个简单的人物自然更好,如果玛索还没出事那就更好不过了,但是,就算当前没有足够的线索,无法确认玛索的情况,而敌人也看似拥有几分实力,也不会让他感到惊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