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的背影慢慢模糊,带着熟悉的气息,一同消散在了南国的冬雪纯净里。
浥轻尘别过头去,盯着里侧壁上那发暗发枯的椒粒,在殿门那一声长曳的吱嘎声中,缓缓地阖上了眼。墨笙,我不会去猜想,在这一场阴谋里,你扮演的,到底是怎样的角色?我只求你走,以韩熙载的身份远远地离去,永永远远别再回来,别再淌这趟浑水了,别在以这份历经世事的苍老溅污她记忆中墨笙的清高风骨!
狂乱的雪花,在萧萧风声里,归为平寂;平寂的心绪,在滚滚往事中,复为癫狂。
可是,再凛冽的风雪,终有停的时候,往事,却只堪哀。泪雨无声,侵润薄衾,将七情滴尽,染透成了天水一碧。
宫中的雪清扫得很快,流言蜚语也传得很快,即使是幽闭如冷宫的瑶光殿,也能透过宫娥的窃窃私语。
“国主可真疼娘娘!我看他们二人日日腻在那‘锦洞天’里,当真比神仙还快活!”
“诶哟,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可听说,当年娘娘在郑王府时,终日就与国主衣襟相连,形影不离!”
“想不到,堂堂一国之主竟是这样一个痴情郎!你瞧这么多年,连嫔妃也未立一个!”
“也不知这娘娘是何方神圣,既能葆容颜不老,又能恩宠不绝!”
“错了!错了!此娘娘非彼娘娘!”
“谁让你们来这里清扫的!”略微沙哑的一声怒斥,紧接着有木棍碾雪的得得声响起,“你们几个刚刚入宫的小丫头片子,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早晚得丢了自己的脑袋!”
“庆奴姑姑恕罪,我们知错了!”
“还不快滚!”
“诺!”
庆奴朝窗前略行一礼,身影在窗纱上虚晃一下,不欲多言便朝偏门的一处禅房走去。木拐敲击着石砖,得得地作响,一声声敲击在寂寞的空庭里。
“庆奴。”这是死锁了三日的瑶光殿,传出来的第一声呼唤。
“娘娘!”庆奴眸中跳动着难言的喜悦,把到窗户边,猫着窗缝朝里张望,“娘娘!”
“去,叫冷月屏来!”
“娘娘?”
“哦,不,应该是请相府千金周莺莺!”浥轻尘的声音淡淡的,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感,“就说,国后娘娘要召见她!”
“娘……”
“姐姐!你终于肯见我了么?”
一声娇音入户,是迤逦莺啼,一袭锦袍穿庭,是琼楼倩影。
庆奴惊恐地望着无声无息现于身后的绝代芳华,寸寸肌骨,似冰雕玉琢。她不自觉地握紧木棍,往后退了两步,“咚咚”两下,似心惊肉跳。
周莺莺上前两步,关怀道:“庆奴姑姑,你没事了吧?”
庆奴身子一颤,哆哆嗦嗦地答话:“没事,没事!”
“庆奴姑姑,你啊可别怪慕容哥哥心狠,他平生是最恨背信弃义的人!若不是凭着……”周莺莺的芊指拂过自己的玉瓷肌,将鬓边碎发轻轻拢到耳后,才微微一笑继续道,“少的,可就不是一条腿了!”
“嘭!”一扇窗户骛地打开,紧接着,“嘭!嘭!”几声连响,瑶光殿里的窗户自西向东,次第打开,飘散出破败的纱幔。寸寸丝缕,翻飞在晨曦里,映透出澄清的碧色。
丝帛扬到面上,周莺莺伸手捻住寸许,对着阳光的金芒,细细打量。微风轻拂,眸中晃动起这滴青的色泽,她嘴角不由勾起一个弧度,喃喃道:“天水碧,终于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