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堂的烛火次第熄了,瑶光殿中的宫灯却久久明着,也许,唯有光亮才能填得满这偌大的宫殿罢。
浥轻尘右手支颐,斜瞅着梳妆镜旁琉璃灯盏上跃动着的微光,瞧着瞧着,那明黄就和镜中乌丝上的洒金簪环渐渐昏成了一体。朦胧里,她似乎见着了慕容浅的侧脸,那是花灯会中作画的专注,亦是枫叶林里环抱着的温柔。
一颗冰凉无声地滴到指尖,她一激灵,回过神来。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她不觉轻轻摇头,几时变得这般伤感起来?果真是越上年纪,越发经受不住岁月刻刀的雕琢啊!每一次的回忆,时光都会生命的年轮中悄无声息地拉扯出细微的痕迹。不管是笑纹,或是哭皱;不管是在心间,或是脸庞。
浥轻尘不自觉地伸手抚摸那张依旧姣好的面容,细算年月,她早过了花信年华,竟已是二十六有余的半老徐娘了。
她徐徐抬首,环视着富丽堂皇的寝宫,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冷漠和孤独,从丹田幽幽升起,转至头皮,止不住地发麻。
“流珠!”急切地呼唤荡了出去,扑在重重屏风上,悄悄融进刺绣里。
“娘娘,怎么了?”庆奴踩着绣花软底转了进来,压着声音,欠身询问。
“哦,没事。”浥轻尘望着来人有片刻恍惚,哦,对,流珠早已被她遣去东宫侍候太子了。她眸色一沉,淡淡道,“仲宣他睡了吗?”
“回禀娘娘,宣城公早已歇息了!”
浥轻尘点点头,轻轻地“哦”了一声,便再无二话,只顾转了头望着灯盏发呆。
更漏的声响,在长夜里,滴滴答答越发分明,庆奴静立了半响,缓缓开口,柔声道:“娘娘,现已丑时,还请早些就寝罢!”
“丑时?竟已这些时辰了!”浥轻尘望了一眼远处更漏上的刻箭,又往屋外的方向瞧了瞧,“阿浅他……国主他歇息了吗?”
庆奴卑躬着腰,恭谨答道:“奴婢只知在殿中伺候宣城公,不敢妄探国主的行迹。”
浥轻尘微微一愣,唇齿生笑,她不过随口问一句,庆奴何以答得如此滴水不漏。看庆奴的模样不过也才二八出头,竟已是这副老成做派,想来,这被宫里教条束缚长大的人儿,当真是没意思得紧!
浥轻尘不欲与她多言,只轻轻挥手,示意她退下。
瑶光殿复又归为平静,浥轻尘起身踱到香案旁,捻起熏炉盖,吹亮火星,添了一缕香。白烟轻绕,在沉寂中飘上一抹灵动,给她的等待萦上一丝韵味。她在等,等勤政殿里的消息,等韩熙载与慕容浅的推心置腹,等二人的雄韬伟略盖上玉玺。她想那时,阿浅便会来到她的身旁。
消息来得很快,香还未及浸透鼻尖,阿离的官服便跪在跟前。
浥轻尘抬眸扫了一眼阿离举至额前的案板,望着青铜器皿中的颗颗滚圆雪白,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是国主遣奴才给娘娘送来的一斛珠!”
“一斛珠?”浥轻尘忆及前朝唐玄宗与梅妃的典故,眉头不觉蹙起,“他无端送我珍珠作甚?”
“娘娘有所不知,这可并非普通珍珠,此乃南海夜明珠!”阿离眼梢含笑,喜盈盈地答道,“国主是想借明月之光,伴娘娘安寝!”
浥轻尘心中一动,慢慢踱到阿离身旁,从器皿里取下一珠,在掌中端视良久,搁回时唇边添上一抹浅笑:“回禀国主罢,就说,我这就歇息!”
阿离诺诺退去,浥轻尘吹熄了灯盏,笑容在夜明珠清冷的光辉里,由浓转淡,化作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如旧污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