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浅安顿好各方事宜,便踩着夕阳余晖映照下的影子,不疾不徐地往瑶光殿来。
瑶光殿内还未掌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昏黄一片,像是一副年代久远的画卷,空气中的尘埃就晕在上面,愈发显得安静。
慕容浅步子极轻地潜入内室,躲在屏风一角,窥视着对镜不语的浥轻尘。瞧她那副模样,似乎正陶醉在自己那高髻纤裳,首翘鬓朵的妆扮里。慕容浅顿时玩心大起,正欲出声吓唬,浥轻尘却先开了口:“国主,请进!”
“不成不成,竟被你逮了个正着!”慕容浅含笑着进屋,故作恼怒道,“想来,定是这镜子出卖了我!我啊,非得碎了它不可。”
“国主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好的东西,说毁就毁?”浥轻尘桃花面笼在夕照微光里,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面上的神色,只能听到唇边一声若有若无地轻嗤,“不过也是,南唐万物皆是你李煜之物,碎个镜子又有何不可?”
慕容浅听得浥轻尘言语中的不悦,纳闷道:“我不过一句玩笑话,怎惹得你这样大的火气?”
“您是一国之主,金口玉言,怎么能平白无故地开玩笑呢?”浥轻尘唇齿生冷,眼帘低垂着瞧着梳妆台上的簪环,眸光根本懒得往慕容浅处落,“您说的话,可是圣旨啊!”
浥轻尘的话酸得慕容浅心里很不是滋味,慕容浅不觉蹙眉:“轻尘,你这是怎么了?我究竟犯了何事,何至于,我一来你就这般挤兑我?”
“何事?”浥轻尘骛地从梳妆台上站起,盯住慕容浅,逼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仲寓究竟犯了何事?你竟然忍心将他禁足!他一个稚子,你怎么能……”说着说着,眼眶竟慢慢红了起来。
慕容浅眉睫一颤:“你知道了?”
“你究竟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浥轻尘激愤不已,通红的眸子渐渐聚水,“他失足落水,我这个做娘的却不闻不问,你让仲寓心里怎么想?你让我有何颜面去见仲寓?”
慕容浅掌住浥轻尘的肩,试着安抚她逐渐失控的情绪:“轻尘,你先别激动,你听我慢慢说!”
“我不听!我不听!”浥轻尘打开慕容浅的手,扑簌着泪,质问着,“阿浅,你的心肠何时变得这么硬!你怎么能让仲寓受这般委屈!怎么能!”
慕容浅看着浥轻尘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又焦急又心疼,只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轻尘,你听我说!”
浥轻尘挣脱捶打着慕容浅的胸膛,哭喊着:“我不听!我不听!”
“仲寓也是我的儿子,你以为,我就不心疼吗?”慕容浅抓住浥轻尘的胳膊,言语中难掩悲愤,“可他是李家的血脉,是南唐的太子殿下,他没资格任性!”
“太子殿下?”浥轻尘避开慕容浅眸中深情,低首摇了摇头,声音不觉也弱了下去,“封他为太子殿下的,是你,将他禁足的,也是你。明明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反倒,怪仲寓没资格!”
“他是我们的长子,我不封他封谁啊?封谁不都是你的孩子?”慕容浅将内心深处的忧虑抛出,“南唐积弊良多,社稷摇摇欲坠,中原王朝一直虎视眈眈,我真的不知道南唐还等支撑多久!我将他禁足,是为了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尽快地成长起来,是为了让他以后能在乱世洪流中得以安生立命!”
“轻尘,我们会老会死,我们守护不了他的一辈子!若是因为心疼他年幼,就任其发展,这样,才是真正的害了他!”慕容浅将浥轻尘的头枕在自己的肩,嗓音温柔似水,慢慢抚平着浥轻尘的哀伤,“轻尘,我想你们好好的!”
沉默里,无泪垂落,短促的叹气,渐渐趋于平静,化为淡淡的一声长吁。
“阿浅,你说的,我明白。”浥轻尘的缓缓抬眸,双眼迷离似罩上了一层薄纱,“可是,我好害怕!你看,这皇宫那么大,大得像一座迷宫,我好像随时都会淹没在这片金黄里。我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慕容浅握住浥轻尘的手,轻轻道:“没关系,我会一直牵着你!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
余晖转入慕容浅那琥珀色的桃花眼,穿过空气的浮尘,照透心底的蒙灰。
浥轻尘仰首凝望住慕容浅,静静地,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