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大吉的日子,陈木匠天不亮就起了,他老伴陈老太起得更早,清点搁在堂屋的东西。
瞧见陈木匠批衣裳出来,忍不住念叨,“老头子,你快看看,还少不少东西?烟呢,苗苗拿的那两条中华呢?我咋没看到搁哪儿了?”
昨天准备的太匆忙,忙活到夜里,又跟陈家族亲商量细节,太晚了也就没清点。
陈木匠从中案长条桌里摸出两条大中华,大红皮,印着**城楼,“在这,在这呢,这下不少东西了吧?”
“不少,这下不少了。”
老两口忙忙活活许久,陈学功也起了,一身白衬衫黑布裤,头发梳理的整齐,白球鞋刷的干净。
就是黑眼圈有点重,一看就是最近操劳太多所致,不过所幸人年轻,收拾整洁了往那儿一站,还是很精神!
“苗苗啊,你爸妈还没起啊。”陈老太不满,“也不看是什么日子,还睡呐!”
其实起来也没啥事可着急的,任谁家过彩礼也不能赶着大清早,怎么也得给女方家庭一个准备的时间,过彩礼的马车至少得快中午时候才能从家出发。
相较于陈家,秀春家一早就忙活了起来,洗菜剁肉蒸馒头,钱寡妇坐不住,她得‘盯着’两个媳妇干活,样样都得早准备。
听说陈家请了族里年长的老人过来,钱寡妇也让孙有银去把孙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请来作陪。
门旁邻居还有郑二婶,纷纷过来,帮着干些杂碎活。
秀春今天是主角,啥都不用干,只要打扮的漂漂亮亮坐着等男方家来人就行!
陈学功给她买了白色女式衬衫,黑色布裤,黑皮鞋,让她今天一定穿上,穿白衬衫再梳大辫子不怎么合适,秀春辫了两根麻花辫,对折起来垂在两侧。
孙有银家姐弟三,孙有粮家兄妹两,全都过来了,大丫和二丫拉着秀春在里屋说话。
“春儿,你这衬衫多少钱啊?”大丫语带羡慕,她也想要这样一件白衬衫,化纤布料的材质,可比她身上的土布罩衫好看多了!
衬衫是秀春和陈学功一块去买的,秀春清楚多少钱,“二十五块,带上工作证只要五尺的布票。”
农村也有布票,一年每人能发九尺左右,大丫心动不已,忙道,“回头我管我娘把我的布票要过来,春儿你从百货商店给我带一件呗,钱我也给你。”
给钱给票,只是让秀春带,这点没问题!
二丫对衣裳不感兴趣,看上秀春的皮鞋了,“春儿,你脚上的皮鞋是猪皮还是牛皮?我听说猪皮鞋不要工业劵,商品粮户拿粮本就能买到,牛皮就不行了,二十多块钱一双,还得搭两张工业劵。”
秀春点头,“对,脚上这双是牛皮鞋。”
二丫拉着秀春的手央求道,“春儿,我不要牛皮鞋,回头你给我从商店买一双猪皮鞋成不成?多少钱我也给你。”
二丫早就下学在生产队干活了,干到年末也能分到三四十块钱,高淑芬虽然收上去,但也会给她留点,二丫手里的私房钱够买双皮鞋。
秀春道,“没问题,下趟回来我给你们带。”
看着秀春笑得神采奕奕,大丫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秀春有个好娘,改嫁了还惦记着她,把她户口弄到了南京,成了商品粮户口之后,再找个商品粮户口的对象,以后都不用再回农村种地,多好!
要是她也有秀春这么好命就好了!
思及此,大丫也顾不上什么害臊不害臊了,挽上秀春的胳膊,亲昵道,“春儿,妹夫有没有啥适龄同事?让妹夫给姐物色物色呗,以后咱姐两都在城里,也好有个照应。”
秀春呵呵笑,“那回头我让苗苗哥看看,就怕不一定能物色到能配得上大丫姐的人。”
大丫忙道,“姐没啥要求,跟妹夫一样在医院上班,工资五十块钱一个月,粮食定量三十多斤,长相能说得过去”
“哎,奶你叫我啊。”谢天谢地钱寡妇这个时候喊人,解了她的围,秀春赶忙出去。
“春儿,酒你带回来了吗?没带的话赶紧现去买,咱们供销社三分钱一斤的散酒你可别打,太差上不了台面,去乡里看看有没有成瓶的卖。”钱寡妇问道。
秀春还真忘了把白酒带回来,不敢耽搁,骑了自行车赶紧去乡里,买了八毛钱一瓶的老明光。
赶在中午饭点前,陈家来人了,东西太多,驾的是生产队的马车,鸡鸭鱼肉烟酒糕点糖果,陈学功一趟趟往堂屋里拎。
门旁邻居一看正主到了,搁下了手里的活,纷纷过来围观,在秀春家院子里乱窜的小孩也一哄而上,把陈学功给围住,伸手管他要糖果。
彩色纸包装的糖果,陈学功提前弄到了五斤,挨个给小孩妇女发糖,他手不抠,论把抓,一手得有十来块糖果。
男人就散烟,拆的是大中华,一人一根。
这么豪气的做法,让旁人看直了眼,有像郑二婶这样真心替秀春高兴的,也有高淑芬和蒋兰花这样心里犯酸的。
高淑芬眼睛盯的是彩礼,心里犯酸的同时,暗暗打算,她家二丫刚说的对象也快定下了,到时候也得按这个标准来,不对,让对方办得比这还风光!
大丫二丫的注意力不约而同放在了陈学功身上,抛开陈学功的外貌不谈,单看他的穿着和气度,啥话都不用说,就往那儿一站,都不是哪个庄家汉能比得上的。
二丫不由就想到她对象,黝黑壮实的小伙,爹是生产队长,家里有五间大瓦房,说亲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同龄姑娘羡慕她,现在跟陈学功一对比,那就不够看了。
灰扑扑的中山装,虽然没打补丁,但也被水洗的泛白,脚上一双解放鞋,头发剃贴到头皮,黑乎乎的,一脸土像!
二丫越想越不满意,心里想的是回头找个借口推了这门亲事,也托她这妹夫给她介绍个商品粮户,她可不象她大姐那样会做梦,找个工人也行,但是面相上一定要比她这妹夫长得还要精神才行!
这姐妹两心里的打算,秀春自然不得而知,她忙着招呼陈家长辈进堂屋上座。陈学功就站在她旁边,两人穿得都是白衬衫黑布裤,站在一块别提多般配!
粉蒸肉,糖醋鱼,红烧鸡块,再添几个炒时蔬,炕上摆了两张炕几,陈家几个长辈,孙家族里几个长辈,加上主角秀春和陈学功两个,围满了炕几。
其他人都不能上桌,在厨房围灶台随便吃两口。
席面上秀春不需要说什么话,只要头略低,羞羞答答坐在陈学功身旁就好,陈学功则要陪着几个长辈喝几杯,有问必答,手边拆了一包中华,时不时递给几个长辈。
大中华孙有银今天已经连抽了好几根,还没抽够,又点了一根,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大中华啊,孙有银当了这么久的农村政治家,还是头一回抽,陈学功递第一根给他的时候,孙有银手抖的擦洋火都没擦着。
“小陈啊,这烟得花不少钱吧?”
陈学功笑道,“有烟票,花不了多少钱。”
限量供应的东西,分两种,一种是要特供票的平价烟,一种是不要票的高价商品。
“十五级以上的干部才能有这种烟票吧!”孙有银感慨。
桌上谁也没应话,好东西多着呢,谁有那个闲心跟孙有银细说!
酒足饭饱之后,陈家的几个长辈坐炕上跟孙家的男人侃大山,人手夹一支烟,吞云吐雾,秀春和陈学功这两小辈不用再坐陪,可以肩并肩,光明正大的走在一块,随处溜达。
“春儿,这就是你对象吧?”王满文家的大娘笑吟吟打招呼。
“听说是陈木匠家的孙子?”
“啥时候定日子?”
“酒席在乡下办还是在城里办?”
陈学功一一作答,两人一路走到生产队大院,秀春想去看看老地主,她过彩礼也算是大事,本来秀春想喊老地主过来上座,老地主不愿,他这成分,被秀春请去上座了,让队里的乡亲瞧见了该咋想?!
老地主料定秀春会过来,就靠在牛棚门口哪也没去,可算把小年轻两个盼来了!
“春儿,这个你拿着,给你和小陈结婚的礼!”老地主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旧锦盒。
秀春不跟他客气,接过来,打开一看,跟陈学功对视一眼,两个小年轻眼中的惊讶不掩,秀春迅速合上了锦盒,对老地主道,“谢谢爷爷!”
老地主乐呵呵道,“结了婚快生几个娃,带不过来我去给你们带!”
这点陈学功赞成,立马应声道,“我跟春儿一定多生几个!”
秀春干瞪眼,她还没答应多生呢!
过完彩礼,走完该走的形式之后。陈家送来的鸡鸭鱼肉,秀春不能自己留,别人来帮忙,东西得分给门旁邻居,这也是农村的习俗,一声不吭自己留的,那是抠门,指定被说闲话。
至于分给哪些人,分什么东西,这些秀春听钱寡妇的,她懂得更多。
老母鸡拎给高淑芬,高淑芬喜欢的见口不见眼,叮嘱道,“春儿,以后逢年过节多带小陈回来过节啊!”
公鸡捉去给蒋兰花,蒋兰花嘴上感谢,心里想的是咋不给她老母鸡呢,养着还能下蛋!不过公鸡也可以了,养到过年杀了也能美美吃上一顿!
鲤鱼秀春做主送给了郑二婶家,巧的是大妮子回了娘家,肚子吹气球似的大起来,显然快要生了!
秀春摸着大妮子的肚子,不由感慨,先前大妮子还跟她男人闹不可开交,嚷着不过日子去外乡要饭,现在也熬过来了,还要生娃娃了!
“妮子姐,你婆婆现在还闹事不?”秀春问道。
闻言,大妮子噗嗤一声乐了,低声道,“你那个法子好,老太婆怕被拉去□□,现在老实多了!咱们早也分开过了!”
“那孩子他爸还跟不跟你干仗?”
大妮子笑了笑道,“干,怎么不干仗,三天一吵五天一打,不过现在我怀着身子,他不敢动手了,倒是被我打的次数倒是挺多。”
说着,大妮子拉了秀春的手,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春儿你这是还没结婚,等你跟小陈结了婚,柴米油盐过日子,指定也会磕碰吵嘴春儿我教你一点,你哪疼,让他更疼,他才能体贴你,你累,让他更累,他才能知道你辛苦”
秀春听得晕乎,大妮子才结婚多久,怎么就跟郑二婶一样有这么深的体会了?
难道她以后也会变成这样?
陈家孙家农历四月初六过的彩礼,两家人商量一致,准备五月初六办酒席,在乡下办几桌,只请至亲的几家人,主场还是在城里办。
只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秀春和陈学功有多忙,可想而知。
秀春这边忙着办嫁妆,扯布做嫁衣,棉床被物等,都得准备。
关于准备嫁妆这点,就得找易真了,她全程准备过一次,互相商量着,少的东西都能想到补买上。
原本正是秀春忙的时候,易真该陪着奔走在前线,奈何就这几天,她发现自己又怀上了,早孕反应的厉害,想瞒都瞒不住。
“天呐易姐,二蛋这是要有弟弟妹妹了”秀春不由感慨,结婚三年有二孩,动作够迅速!
何新阳高兴的找不着北,头三个月胎不稳的时候,老何同志哪舍得媳妇忙碌,干脆自告奋勇道,“春儿,你缺啥跟我说,我来帮你买!”
秀春哪还再好意思麻烦他们,忙道,“让易姐安心养胎,我能办好!”
好在秀春单位还有吴大姐、刘姐这样有经验的过来人,能帮着秀春出主意。
“孙啊,可惜了,要是你跟小陈先领了结婚证,凭着结婚证能买不少划算的东西呢?”吴大姐道。
本来秀春也想干脆等到八月份之后,他们先领结婚证再办酒席,可她话刚提出来就被陈学功反驳了,理由直白而理直气壮,一分钟都等不了了!
越接近婚期,两人忙得越像打仗,见面的次数急剧下降,好不容易碰一次面,说的还都是关于结婚的,各自像汇报工作一般,说自己最近买了啥还缺啥。
这天中午下了班,陈学功来接她,两人没回去,在国营饭店里吃了饭,陈学功说他已经把大衣柜买了,书架子陈木匠又打了一副,专门给秀春放书,羊绒毯托人从上海邮寄了一床,枕巾床单被子,都准备了双份,秀春象征性再准备两床就行了。
秀春突然想到一点,“苗苗哥,咱们结婚了,我奶怎么办?你也知道我家情况,让我大伯三叔养我奶是没可能了,我也不放心。”
尽管恋爱再甜蜜,小年轻两个也不得不面对现实问题。
早在递交结婚申请时,陈学功已经向单位申请了结婚住房,但房子这种事,永远是僧多粥少,怎么分都不够分,而且按资历来排,陈学功分到房子的可能性很小,秀春嫁过去,一时半会都得跟公婆住在一块,陈秋实夫妇人没话说,秀春喜欢跟他们相处,问题是陈家只有两间卧室,就意味着钱寡妇无法再跟秀春一块住。
就算有地方,把自己奶奶带到婆家,长期生活下来肯定会有摩擦。
秀春提的问题,陈学功也考虑过,“春儿,要不然我入赘到你家?”
闻言,秀春愣住了,“苗苗哥,我跟你说正经的!”
入赘到她家?陈木匠就这么一个孙子,要是知道了,还不得对她有意见,说她勾走了他孙子啊!
哪知陈学功一点没开玩笑的意思,“春儿,我说正经的,咱们结婚之后就在你家住,照看你奶,我爸妈这边,他们巴不得我不在家少打扰他们,至于我爷爷奶奶,跟他们说清楚他们会理解的,怪我一时半会申请不到住房,如果能申请道,我们也不会那么为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更新了!这两天应付专家,累得不要不要的,我想好好休息一下,明早的更新推迟到十点,望见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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