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医院有两排房子,前面一幢两层小楼,后面的是平房,白的墙黑的瓦,隐藏在树木的怀抱里。
我从东头开始探查。一间一间看过来,我的心脏一阵阵抽搐。在这里,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甚至有些情景我做梦也想不到。
“哦嗬——,哦嗬——,咪哩嘛啦,呼哩呼啦得呀——”第一间房子里的情景就吓了我一跳。一个身穿格子衫裤的人正在床上跳来跳去,嘴里含糊其辞地念叨着,手里胡乱做着手势,好像在比划什么。仔细观察他的眼神,竟然是直的,就是那种直勾勾看着前面,似乎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房门口,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强壮妇女抄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这个跳跃的人,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
另一间里,一个人正在走正步。他“嗵嗵”迈两步,然后举手敬一个礼,嘴里嘟哝着,好像在接受检阅。如果不是穿着同样的病号服,你从他脸上很难看出一点异样来。这人循环走着、敬着礼,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疲倦,什么叫无聊,自个儿乐在其中……
更让我糁得慌的在后面。
在一个房间里,我看到了怪诞的一幕。一个被捆在门板上的人(经过再次确认,那确实是门板)正在房间里蹦着。怎么个蹦法呢?呃,有点像电影里僵尸跳跃的样子。他往上一蹿一蹿地跳,“嘭”一下撞到了墙,“呀”地叫一声,然后马上转身又跳,直蹦向前。“嘭”又一下,撞墙了,叫一声,转身,再蹦……
这些都是男的,房子里也有女人,我重点留意的也是女的。
“这个女人在梳头。”看到这个年轻女人的时候,我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她正在梳妆打扮。只见这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左手举着一面圆镜子,右手握着一把木梳子,正一下一下在为自己梳头。梳啊梳啊,她怎么老是梳不完呢?忽然,年轻女人放下梳子,“咯咯咯”笑了起来。看她脸上,一片惨白,有笑声却没有一点笑容。笑了一阵,她又忽然停住。顿了一顿,拿起镜子和梳子,她继续梳头、梳头……
诡异啊,太诡异了!
我感觉到身上的毛发都要根根竖起了。要不是知道这里是精神病院,我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看到的都是奇形怪状的恶鬼。看不下去了,我慌忙转移视线,搜寻下一个。我的目标很明确,寻找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虽然不知道小杰的妈妈长相怎样,但如果看到,我自信还是能辨认出来的。这不是胡吹,这是自信,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可是,十一个男的和六个女的全都看完了,竟然没有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女人。那些女人要不是五六十岁的老女人,要不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就是没有四十来岁的!
嗳,难道小杰的妈妈不在这里?
不对!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常规性错误——只顾着注意病人了,遗漏了这里的工作人员。从头看起,一个一个检视、比较和评判,没有,还是没有。除了前面的那个女的副主任,这里还有五个女的员工,基本上都是三四十岁,高矮胖瘦都有。可是经过一番比较,我把这些人都排除了。凭感觉,小杰的妈妈绝不在她们里面!
我迟疑了,是楚楠的消息有误吗?
在搜寻的过程中,我还见识了那个国家级高手的风采。
他的速度可以用矫健来形容,身手敏捷地在各处探察,他竟然没有被一个人发现,隐藏、借机的水平非同一般。
偷偷跟着他,我把西山医院找了个遍。回到前面,这个中等身材的汉子附在另一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后者点点头,看到楚楠在马主任陪同下走出来。路过面前时,他向楚楠暗暗比划了一下,楚楠微微一点头,又跟马主任说话去了。
他们的这些小动作要不是我特别留意,恐怕会很容易忽略,其他陪着的几个人根本察觉不到。
默契与专业,这二者都在楚楠他们身上显现出来了。
“楚教授,这边请!”马主任三人陪着楚楠和小杰、陆标到后面去参观。楚楠说其他工作人员自己随便看看就行了。
除了车里的司机,楚楠的另外四个手下看似很随意地走开了,手里指指点点,好像对那些花草树木很感兴趣的样子。我知道绝不会那么简单,悄悄跟上了那个小头目模样的人。
三个人在前,一个人在后,他们慢慢靠近了二层小楼,似乎有所图。
看看四处无人,二人迅速腾身而上,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我看到门上有一个牌子,写着“档案室”字样,马上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没找到人,现在要从档案资料入手了。
“看”着两个人戴着手套在房间里有条不紊地翻查,我转身去跟楚楠和小杰。这里除了他们几个人,一个别的人也没有。可能认为这样的地方不会有人来,也可能觉得安保措施够得力,医院的员工没一人来这边。
“大黄。”
刚钻出树丛,大勇从后面冒了出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奇怪了,看看它,身上没有伤痕,难道又开大门了?
“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它也奇怪了,反问我,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呵呵,我是从那边进来的。”它回头朝东面的围墙扬扬下巴,“你看到了吗,那边长满了爬山虎的围墙下有一个洞,几年前我就发现了。你进来费了一番心思吧?”
我把进来前后的情况简要告诉了它。
“嗯,人没找到。”大勇点点头,“资料里面可能会有线索,就看他们能不能发现了。”接着,它详细告诉了我自己返回去的情况。
大勇从山顶回到半山腰,仔细查找起来。找了一阵,被它发现了隐蔽起来的黑色轿车。那两人把车子开到了一个岔道上,藏到了树林里面。二人正站在那里说着话。
“老猫,这次行动你看能不能成功?”另一个长相普通的汉子问道。通过他们的谈话,大勇得知他叫老鹰,估计他们的名字都是外号或代号。
“你放心吧,就这几只菜鸟,小菜一碟啦!”老猫信心满满地说,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嘴里咀嚼,“呸”地一下又吐掉。
“你可别麻痹大意,我看那人的几个手下绝不是庸手。前天我去跟踪他们,没走多远就被发现了。你说说看,这样的事情什么时候有过?只有我老鹰追别人的份儿,从来没有人能反追我……”
“安啦老鹰,你什么时候变得胆小了?最迟明天,我们就能把他们全部搞定,你就别担心了!”
“老猫,我可一向都听你的。这次你要接这单私活,我也没说什么,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看还是趁早放手,要赚钱以后有的是机会。否则,要是误了正事,老大那里可不好交代……”
“老鹰你小子退化了!”老猫指着老鹰嘻嘻一笑,“前怕狼后怕虎,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哟!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快点上去看看,那些人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干什么。老规矩,我在下面做准备,你速去速回,今天先把这些人干掉再说!”
“好吧。”老鹰答应着,到车里换了一身迷彩服,背着一个包就往山上走,速度飞快,那些沟沟坎坎在他脚下跟平地没什么两样。
看着老猫在车里摆弄一些东西,再看看老鹰离去的方向,大勇决定先回来再说。听二人的语气,肯定要对楚楠他们不利。
“我进来的时候,那个老鹰还在外面找地方,进来只是迟早的事。你看,要不要马上提醒楚楠他们?”大勇说。
“先等等吧。”我说,思考了一下,“凭楚楠他们的能力,不会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跟踪。但是他们为什么没采取行动呢?这只能说明,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应付,所以我看暂时不要提醒为好,免得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大勇听了,认为有道理,就与我一起去探看究竟。
“楚教授你看,这里是我们的病房,全部实行单人单间,一对一治疗。”马主任领着路,一行人来到了后面的平房病区。
楚楠他们透过门上的玻璃,一间间看着,评说着,讨论着,俨然在进行现场的科学研究。还别说,楚楠嘴巴里常常冒出几个专业术语,听得马主任和刘副主任连连点头,只有那个女的副主任来脸色平静,看不出喜忧来。
干净的地面,整齐的摆设,走廊里隔几步一个花盆,种着各色植物。白色的墙上或挂或贴,一幅幅山水画衬着外面的风景。如果不是房间里那些不正常的人,你可能会以为这里是一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跟着看了一阵,大勇觉得没趣了,说要到处看看。我也正有此意,转身刚想离开,楚楠的一句话把我给拉住了。
“马主任,我记得你说过,你是这里资格最老的员工,难道没有比你干得更久的了?”他好像是无意说了一句话,眼睛瞟着马主任。
“没错,我就是最久的。不瞒你说,再过两个月我也要下山了,总部说,我已经超时间了,必须调回城里去。说实在话,待了这么久,每天面对青山绿水,我对这里有了很深的感情了,实在有些不想走。但是总部的规定又不能违反。哦,我们有这么个规定,中心的领导任期最多十年,普通职工最多在山上干五年,时间一到,一定要调回城去,这也算是对员工的关心嘛,毕竟多数人的家属都在城里……”马主任絮絮叨叨说着。
“是这样。”楚楠点点头,脸上似乎露出一丝失望神色。
马主任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仍旧边走边介绍,走到了平房的最后一间。
“这个病人……”他刚要介绍,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
“主任,大领导,总算找到你了!”树枝一动,一个人从房子前的树林里闯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跟在后面的陆标身子一扭,很快挡到了楚楠和小杰的前面。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他看着那人低声喝问。
难怪他会这么紧张,那个人一出来,连我也吓了一下。为何这么说呢?看看这个人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一个人哟,破烂的衣衫,一个洞连着一个洞,满头满脸花白的毛发打着卷儿,眼睛和鼻子几乎都看不到了,像是一个杂草丛。要不是他还像人一样站着说话,你肯定要把他看成一个野人。看着他,我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说不出他身上隐藏着什么。
“不要怕,这是一个老疯子。”马主任退了半步,似乎忍受不了那人身上的气味,“疯子,你干什么?吓着了客人你负责得起么?”他大声呵斥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主任,大领导,我、我三天没吃饭了……他们,他们都不给我饭吃……”叫疯子的老人嗫嚅着说,很怕马主任的样子。
“吃饭?你要吃什么饭?饿不死你的!”马主任厌恶地瞧了他一眼,“自己到厨房去问问,有剩饭就要一点。记住了,不许进去,不许吵闹,否则不给你吃!”
马主任挥挥手,打发那个被他叫做疯子的老人走开。老人看了一眼小杰他们,忙不迭地向厨房那边走去。楚楠他们没说话,只在一旁冷眼看着。
“这个老疯子啊,讨厌得很……就这么个干巴老头儿,饭量还大得吓人,也不知道长了几个胃……”马主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向客人们解释,讲起了这个浑身脏臭的怪老头的事情……